路明非心中已有了大体的计划。
根据路鸣泽的情报,最晚在晚上九点前,这所医院——姑且先这么称呼这座建筑物——会安排人来给病号注射镇定剂,而看门狗的换班也安排在这个时间段。
路鸣泽坚持把医院的安保力量叫成看门狗,吹笛人大概也是他取的外号。路明非懒得在这方面较劲,也跟着一起叫。
被注射时表现得乖一点,虽然不能让白大褂少给点计量,却可以让看门狗稍微放松些。
路鸣泽会给他争取出大概一个小时的清醒时间,一个小时后,药物会继续发挥作用;路明非则需要充分地利用这一个小时。
白大褂离开了,两重门依次打开又关上。
路明非转了转手腕,他左手手掌的骨骼开始被肌肉拉动,伴随着让人牙酸的关节错位声,他的手掌肉眼可见地压缩在了一起。
每发出喀啦一响,路明非后背就要多挂上一层冷汗,路鸣泽教给他的这个办法实在很疼。按理来说没有足够的肌肉力量是无法自行缩骨的,大概也是路鸣泽在他身体上做了手脚。
不过那些现在都不重要,这种疼痛他要尽快习惯。
快到极限时,他的手掌终于缩到可以从绑带下自由抽出了。
接下来要轻松得多,路明非手上的骨头咔咔复位,他单手灵活地解开身上剩余的绑带,在床上舒展了下身子,蹑手蹑脚地下到地上,在黑暗中没发出一点声音。
这里的人肯定不希望他自由行走,路明非没找到能穿的鞋,不过赤足脚步声也会更轻。
在脑内排练了一下接下来的流程,路明非不由得有点抗拒。
他跟前这扇门在内侧没有锁眼,路明非如果想在里面开门,得把手从观察窗探出去开锁——尴尬的是,他的胳膊短了点。
“不过哥哥你放心,这道门是密码锁,”路鸣泽笑嘻嘻的样子浮现在他脑海中,“也就是说你可以拿脚开。”
路明非叹了口气,这道门他要速战速决,如果看门狗突然进来,看见一条腿卡在观察窗里用脚趾踩密码……别说被发现的问题了,为了面子他也想把看门狗灭口。
做了几个深呼吸,路明非一点点撬起了挡光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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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子航快要忘记自己在这所医院里待了多久了。
他还记得妈妈送他到这里来时,蹲在他的病床边,温柔地告诉他,只是一场小感冒,很快就能好。
楚子航知道,治疗感冒不会用到巴比妥类药物,但他也知道,妈妈希望他待在这里。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离开,也没担忧过自己的处境,直到他见到路鸣泽为止。
路鸣泽出现在一个很普通的夜晚,他还在睡梦中,突然感觉到房间里多了个人,睁眼看见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他花了一点时间才认出来,这是路明非的脸。
这个低自己一年级的学弟,他偶尔会在篮球场边见到,但其实两人没有说上过话,他知道他的名字还是在周会上,这个学弟因为逃学打游戏被校长抓住点名批评。
“你不是路明非。”楚子航皱起眉。
他并不害怕这个突然袭击的家伙,他反而在生气:是什么怪物取代了路明非,在占用他的身体?
想到“取代”两个字时,他忍不住张嘴:“滚出去。”
“拜托,我是来带你走的耶。这么恩将仇报,信不信我扭断你的脊椎?”那个人说。
楚子航一点惧意都没有:“你试试看。”
那个人安静良久,叹了口气:“要不是我哥不让……行,你自己待着吧。”
楚子航冷漠地看着他离开,病房门无声关上,就像没人来过一样。
但有什么不一样了,这晚以后,护士会在睡前给他的双手上好束缚带。楚子航没有反抗过,因此至今也只是双手会被制住。
护士一言不发地进来给他注射,然而她不知道,现在给的药量不过能让楚子航睡到凌晨而已,或许也是因为他一贯乖巧的表现,用药量也没有增加过。
今天他依然在凌晨醒来,比昨天更早了将近五分钟。再这样下去,药量给他带来的睡眠将少于五个小时。
那个人逃走没有?路明非现在怎么样?他……还好吗?
楚子航隐隐有着担忧,他自己或许还没发现,他操心别人永远比操心自己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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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明非的活动时间还剩一半,可第二道门仍未突破。
不是锁有多难开,这道门虽然厚,但门锁并不复杂,利用手术室里找到的工具,打开只是时间问题。
以路鸣泽的情报,原本“路明非”和楚子航一样,都是住单间病房的,头一次没跑成,才得到了特殊待遇。
现在他被关押的手术室位于这一层尽头,过了两道门,外面还有一层房间,看门狗一般两人一组守在外面,不过用药之后他们会放松很多。
虽然这里一看就不是什么正规机构——就算“路明非”精神有问题,也没有把小孩束缚在这里这么过量用药的——但这地方表面上可能还维持着一座普通医院的表象,否则大可以设置更严格的关卡。
只是今晚守门的两人好像太精神了点,路明非蹲了半天还能听见他俩在聊天,白白浪费不少活动时间。
门外又传来了谈话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稍作考虑,少年扒到了门缝上:都到这了,不多收集点情报这一个小时就白费了,那也太亏了。
“……七号回收了?”
“死透了。还以为实验能成功了,原来跑出去只是运气好。”
路明非调整了一下姿势,理解他们说话还是有点费力,但比一开始还是好了很多,大概是因为“路明非”太久没跟人正常对话了。
“它在外面也呆了好几个月吧,比上一个好了很多,不是吗?”
“哼……下一个能手术的还要准备多久?”
“是二号吧。最多一个星期。”
又是二号!这楼里到底有几个实验体,还死了个被回收的七号?师兄是不是也……
“二号啊……本名叫什么来着,墓碑上或许要用到。”
“都说了别那么悲观……是叫鹿芒吧。”
猝不及防,路明非的心跳好似漏了一拍。
……又是这个名字,又是鹿芒。
为什么每次师兄挂上这个名字都会变得“柔弱无助”啊!
楚子航也是实验体,难道他也体质特殊?
楚子航的家人路明非是知道的,楚妈妈虽然人不太着调,但绝对是爱儿子的,而她现任老公起码会在基本的道德层面上善待楚子航,如果他们知道楚子航进了一家什么样的医院,以他们的财力和社会资源不可能放任不管。
除非……他们不知情,或者这个世界的他们和路明非认知中的他们不一样。
无论如何,都得先想办法先把楚子航带出去,至于出去之后他要去要留,那是安全了再想的问题。
最多还有一个星期……路明非咬牙,有路鸣泽支撑,只要能跑出去就有机会联系队友,不能再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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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子航轻轻地扭过头,门口多了个人。
“路明非?”楚子航借着小通风窗漏进来的月光,看清了来人。
“……咦。”来人有点惊讶。
楚子航安静地看着他,没有反驳。
路明非走进月光下,表情是一贯的谨小慎微:“师兄啊,我跟你商量个事如何?”
楚子航眨了眨眼,路明非接着说下去:“你看,这地方实在鬼气森森,我觉得怎么样都不合适我们在这里久住……话说你家里人最近来看过你吗?有没有觉得你的居住环境不太好之类……”
“我跟你走。”楚子航说。
“我是说……啊?”路明非看起来有点吃惊,但他很快露出一个笑,“哇太好了,师兄肯卖师弟这个面子就省得我们浪费时间了!”
楚子航低声说:“我还以为你被……那个怪物抹消了。”
路明非意会到这是指小魔鬼,他轻手轻脚地靠近楚子航,小声解释:“师兄你是这么想的吗?那其实是个误会……他不太可能害我啦。”
这种绑带有旁人在很轻松就能解开,楚子航看着路明非头顶的发旋在眼前晃动,少年像想要疏解焦躁之情,一直轻声说着话:“师兄,我已经把外面走廊的监控换了,待会儿我们出去呢你不要急,跟着我走就行。实话说,我已经踩过一次点了,时间我也算过完全来得及……”
楚子航收回被解放的手,忽然有冲动在师弟毛茸茸的头顶揉上一把。
上次有这种想法是在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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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那次抓到路明非逃课打游戏。打游戏的路明非完全不像挨批的路明非,那个路明非仿佛能把世界捏在两指间。
当然,楚子航本来是不逃学的,自然也不该有机会碰见稀有状态的路明非——但是他那个老爸,楚天骄,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家长。
楚子航被他拐出去过生日,老爸给的理由是自己车祸了,可想而知楚子航赶到现场,发现楚天骄只是脸上破皮时有多气愤。
楚子航从那个CBD冲出来,在商城一层路过了一家网吧。
鬼使神差的,他想起了被批评的路明非。
他径直走了进去,网吧老板看他一眼,他冷静道:“我爸让我来找我弟弟。”
老板稍微抬了抬头,大概是不希望家长冲进来打扰他做生意,小声道:“你自己去看吧,里间可能有几个小孩。”
楚子航点点头,穿过缭绕的烟雾往里走。
他居然一眼认出了路明非的背影。
路明非不抽烟,但是手边放着两瓶营养快线。他戴着耳机,看不见正脸,但是从他侧脸平稳的线条,可以看出他并没有多少表情。
他操作很快很稳,但是不多。不消几分钟,楚子航就看见他的脊背松下来,少年的右手离开鼠标,去拧饮料的瓶盖。
大概是手指僵硬了,他一次没拧开。正要换个姿势发力,楚子航走上去拿过了瓶子。
路明非讶异地回头,看见是楚子航的时候表情由懵圈转为惊慌。
楚子航脱口而出:“……你们老师,让我来找你。”
他把开盖的饮料放在桌上,想了想又补充:“他说下午最后一节课前遇见你,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路明非没有深问为什么老师会让高一级的楚子航来找他,只是懵懵地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然后慌乱地关机。
楚子航在他结束操作前转身就走,心脏好像要跳出胸膛一样。
那个人却不让他如愿:“……等下等下,师兄!”
他感觉自己几乎是僵硬地回过头,路明非正手忙脚乱地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礼盒:“这个,是陈雯雯让我帮忙带给你的礼物。那,班主任抓我,我待会肯定赶不及送去你家了,你先收着,就当我准时送到了?”
“嗯。”
他猜自己的脸色并不好看,否则路明非也不会在得到答复之后,用自言自语般的音量征询他的意见:“师兄,我那个……我没准备什么,要不我带你打局游戏?你随便选,肯定带你赢!”
少年提及自己最有把握的领域,语气有着不自觉的自信,但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拒绝啊”的心情几乎都写在脸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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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你。楚子航默默想道。
路明非干净利落地解开了楚子航的束缚,后者坐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趴在床脚边拉出来一双鞋。
楚子航把鞋丢给路明非:“别光着脚。”
路明非哦了一声,眼疾手快地抓过来系鞋带,他确实光着脚,关他的人可不想让他下地走路,自然不会给他留鞋子。
楚子航的鞋码比路明非高一码,但这双穿起来刚刚好,想必是楚子航之前淘换下来的鞋。路明非踩进鞋子,伸手向楚子航:“师兄跟我来!”
楚子航抓住他的手,好像抓住了一束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