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翻起鱼肚白的时候，陈果终于在驻地外找到了唐柔发来的坐标。还有吴邪。还有她的车。

她发出了近乎悲鸣的声音：“……是怎么开成这样的啊！”

唐柔人都矮了一截：“果果对不起，是我私自开出去的，开成这样你想怎么骂我我都接受……”

“……主要原因在我，我会赔的。”吴邪汗颜，站在失主面前反省偷窃行为，他好像是头一遭，只能这么说。

陈果咬了咬唇，叉着腰道：“要全新的！”

“没问题没问题，需不需要换辆更好的？”吴邪唤醒手环，虽然不能联网，但是“吴邪”倒也记录了不少能不通网就联系到的人，其中肯定有能搞到越野车的人在。

“不必了，就这款吧。”陈果叹气，“你们，绝对没拿我的车做正事吧。”

吴邪和唐柔不约而同地立正站直了。

陈果看他们俩的表情，觉得好笑：“我也不多问了，我相信柔柔有分寸。如果我换不同的车更容易被盯上，车牌留着，给我找辆和之前的像点的车吧。”

这回答是吴邪没想到的：“老板娘大气！放心，做旧我是专业的！”

“行了吧，不代表我气消了！小唐就算了，你个外人在我这里没有下次！”陈果怒道，现在天才蒙蒙亮，任谁凌晨被人电话叫出来，结果发现自己的车报废了，都不可能有好脸色。

吴邪则另有想法：要不是这个世界处于末世，很多人看淡了这种可以弥补的损失，否则就算唐柔是她朋友，恐怕也要结个大梁子。

陈果从车里收回一些重要的物件，就把它交由吴邪处理了，“借”车的事情到此算是告一段落，结果是吴邪要负担一部分溢出的清扫任务。

这种任务其实就是巡视驻地附近，尤其是主要道路，如果发现异变植物要尽早处理。兴欣主要是战斗力强的老手不足，容易顾此失彼；分到吴邪手里的任务虽然麻烦，但他一个人也完成得了。

借此机会，吴邪倒是能光明正大地探查周围，他还是很在意唐柔为什么会跑到这种危险的小驻地来，如果能在附近仔细找找，说不定能发现点什么。

有了独处机会，他沉心整理了一番信息。

他在这个世界并没有感觉到有终极那样，强大到能影响世界的存在，“吴邪”的嗅觉完好也能佐证这一点——他并没有通过黑毛蛇获取过信息。

如果缺乏蛇这种传达信息的手段，很多事情都完成不了，张家想要拥有隐藏在幕后操纵历史的能力也从前提上难以做到。

但是张海客仍然在。这起码意味着两点，仍有人把张家和他们的族长逼到了绝路，且只有“吴邪”能决定性地帮上忙。

而疗养院不用说，就算不是明着和张家人作对的，也是敌对方的下属单位，要不然张海客不至于为了黎簇计划潜入那里偷人。

再有就是唐柔带出的信息，叶修对唐柔的为人有了解，他认为她不太可能撒谎。也不知道是末世下那些事波及的范围更广了，还是直接世界线变动蝴蝶出了这个状况——还是需要从她那里得到更多情报才能判断。

最后一个问题是，如果终极不存在，什么能让张起灵了无音讯？

吴邪百分百相信张起灵的能力，再危险的困境，他都可以找到一线生机。但正是如此，要么张起灵就不可能被困住，要么……

他在树荫下发了片刻的呆，然后猛地摇摇头，没有证据干什么自己吓自己，说不定人就是心烦闭关了呢？吴邪做了次深呼吸，自嘲地笑笑，继续搜索周围。

没有可疑植株，任务算是提前完成了。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叶修上午就报平安说路明非也醒了，不过不跟他们交流。张海客则在把黎簇交到吴邪手里后，流露出任务完成了的意思，早就走了。

吴邪一整天赶工就是为了早点去探视，顺带还能把补给一趟带过去，走得是脚下生风。

【门口设了三道陷阱，翻过来往侧边跳远点，然后避开……】

吴邪听着指示，在空地上杂技表演似的，闪开所有触发点，看见安文逸在主建筑后的小仓库向他招手。

吴邪很快感觉到，安文逸对他多了一份尊敬，但不肯靠近他三步以内。一想他就乐了，这是以为他肉眼测出叶修布的陷阱了？

这种误会不澄清问题也不大，吴邪默不作声，跟着安文逸绕过堆积的杂物，终于看见了清醒的路明非。

路明非大喇喇坐在防水布上，审视般地打量吴邪，楚子航面向他坐在地上，背对着众人一言不发。

黎簇也醒了，表情虽然不惊慌，但是身体诚实地缩在离所有人都远的一个角落。

叶修倚在墙边，朝吴邪摊手，这仨刺头，他能不让他们溜走就是极限了。

吴邪皱眉，一边把补给从背包里掏出来，一边问道：“没什么后遗症吧？”

安文逸摇头，叶修则伸手指点了点额头——他好像觉得路明非是脑袋出问题了。

吴邪无奈：【不说话的小孩不好搞啊……你和他们处的时候有什么发现吗？】

叶修也没什么办法，他那些沉默寡言的朋友起码有游戏可以交流，实在不行就（在游戏里）摁着揍一顿，一顿不行再来一顿，总能“打”开心扉。

“路明非”冷眼旁观他们交流，吴邪看他半天，啧了一声：“他不是路明非。”

不顾叶修疑问的眼神，吴邪拿起一包调味营养膏，走过去拍在楚子航肩上：“小朋友，你知情的吧？”

楚子航虽然接过了食物，但明显还警惕着吴邪，倒是“路明非”终于说话了：“你最好别碰他。”

吴邪玩笑地举起双手：“干什么，虽然是强行把你们带过来，又限制了人身自由吧，但我可不是人贩子。”

“应该说，看看被我们带出来前你们遭遇了什么，我们又对你们做了什么，稍微想想就能明白我们的立场了吧。”

“冒这么大险抢劫出三个小孩，别告诉我你们是想开托儿所。”“路明非”露出孩子般的笑，“那么，老师，我叫路鸣泽。”

“吴邪。”吴邪指完自己又指别人，“叶修。安文逸。那边长蘑菇那个叫黎簇。”

黎簇似乎打了个冷战，叶修丢给他一包营养膏，被他手忙脚乱地接住了。大概在想要做也做饱死鬼，他没犹豫多久就开吃了。

吴邪看向叶修，叹了口气，摆摆手道：“算了，我们只是想知道路明非怎么样了。等疗养院那边不找了，会把你们送到安全的收容所的。”

【真送走？】叶修想道。

吴邪背对着小孩们，神色丝毫不变：【当然不可能直接放走，就这脸，虽然没见过这个年龄段的路明非，但和他起码亲兄弟级别。我这是以退为进。】

补充完物资，吴邪就离开了。粗浅相处下来，唐柔给他的感觉还是很直爽的，他相信叶修的判断，昨天实在没时机，今天得跟她好好谈谈。

短时间内反复踩踏，很容易被看出有人在这片林子里出入，暴露风险就大了，吴邪刻意避开了来时的路，换了个方向往大路走去。

不料怕什么来什么，吴邪走到半路上，前方忽然人影闪动起来，他心头一紧，当即闪身躲到了树后，竖着耳朵听起来。

对面人数不少，看影子粗一估有七八个，说话的声音却只有一两处，显然是有领头人带队，是有组织的行动。吴邪不由得有些紧张，难道是低估了敌人的水准？这么快就找来了么？

但是听了片刻，他慢慢觉出不对来了：对面说话的有两个人，一个人嗓门拔得很高，情绪也比较激动，另一个却平静很多，交谈内容虽然听不全，但能听出来是在交涉安全问题。

如果是来搜查我们这群逃窜人员的，不太可能在这里吵起来，应该是虚惊一场。吴邪心道，不过也还是别跟他们打交道比较好，别引火上身了。

但现在离那帮人太近了，绕圈子的话，万一发出点什么动静被发现了，反而更不好解释。那边似乎是巡逻小队抓到了违规入境的，这场嘴架不会持续太久；兴欣那边晚回去点问题也不大，不如干脆等这些人离开。吴邪思索后，麻利地爬上树躲了起来。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按理来说，这种执法方和违规方的嘴架要么是升级到动手并迅速结束，要么是一方服软被带走。但这次吵架的双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都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甚至有扩大战场的意思。

吴邪很快就后悔了，这些家伙边拉锯战边移动位置，离他藏着的树已经只剩几步了！这个距离，他想不听清楚他们的交涉只能捂住耳朵。

现在他也能看清这两队人的全貌了，一队穿着制式相同的服装，共五个人。他们的领头人之前气焰极盛，现在露出了些疲态，但仍跟另一方对峙着。

而剩下的四个人，一个沉稳地同人交涉，两个还青涩的年轻人，最后一个人戴着兜帽低着头，大半张脸都藏在阴影里，一看就是两拨人争执的根源。

吴邪知道张起灵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还是忍不住细细打量兜帽露出来的半截脸。这人看身形一米八左右，浑身就只有下巴附近的皮肤暴露在外，简直就是把可疑两个字写在身上了。

光看下巴也能确定，不是小哥。虽然有点眼熟的感觉……吴邪有点失望，转而去看其他人。

这却给他认出来个印象深刻的脸庞，那人长相端正，偏偏一双眼睛的大小不甚协调，眼下正和制服们的队长心平气和地交谈着：“刘副队，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们护送的这位不需要你检视。”

是叫……王杰希？是叶修的……吴邪脑中忽然入过电一般，再去看那兜帽下的人，那半拉脸怎么看怎么眼熟。

被叫做刘副队的男人冷哼一声，硬邦邦道：“别绕圈子了，我就直说了，我怀疑你们窝藏从嘉世叛逃的人员！如果不是，何必这么遮遮掩掩？”

王杰希不易察觉地退了一步，两个年轻人被他护在身后，三人在兜帽前拦住制服们：“刘皓，你倒是教教我，什么叫‘叛逃’？”

“即使他是隶属于嘉世的园丁，最多耶只是毁约……犯下什么事能让你说出‘叛逃’这个词？”又退一步。

刘皓似是耐心用尽了，逼近道：“你身后就是叶秋吧？嘉世的事情用不着微草操心，就算是你王杰希，也插不上手！”

王杰希偏了偏头，吴邪要再往下探一点才能看清他的表情：“我以为你还记得，我对驻守各基地的园丁机构都有监察权。”

刘皓抬起下巴，勾动一侧嘴角：“我说了，这件事你插不了手。”

“怎么，”吴邪注意到，王杰希在背后把手放到了手环上，“‘嘉世的事情’还牵扯到了监察部门以上的更高层么？”

刘皓笑出声来，又立刻收敛起表情，咬牙道：“你可有够好奇的，只可惜如果我让你知道了，你我都得消失。”

王杰希扫了一眼刘皓身后，其余几个制服都没有流露出异常的神情。他神色不变，平静道：“既然是这种级别的秘密，你就该更嘴严一点。”

“只要听的人，不，能，说，秘密就还会是秘密。”刘皓更向前一步，他身后的人左右排开，缓缓向王杰希他们围去，“不好意思王队，你还有机会在嘉世小住段时间，其余人……嘉世也没有那么多物资养闲人。”

“不好意思，你大概没办法阻止所有人离开。”王杰希露出手，手环已经转变成了飞爪。

吴邪有一瞬间纳闷，难道这人想像泰山一样荡走？刘皓他们也有手环，要效仿王杰希难度不大。

下一秒，爪钩缠住了吴邪脚下的树枝，王杰希甩给两个年轻人眼神，发力一拉。

树枝回弹，吴邪基本没有防备，惊呼和他本人一起被甩了出来，他似乎错觉自己还空中转体了两圈才落地。刘皓显然没察觉到树上还有个耳朵，吴邪听见他慢了一拍才怒吼：“……去追啊！”

吴邪赶在刘皓针对他发令前翻身跳起来，他后脑勺先着地，好险磕出脑震荡——哦，感谢地上那位做了他人肉垫板的大兄弟。虽然他不一定是自愿的。

其余几个制服已经追着人跑远了，刘皓朝地上那位哥们猛一挥手，自己也去追人了：“你制住他！”

嘿，就这站树底下都会被我砸的运气还想抓我？吴邪把目光投向那个倒霉蛋，对方已经翻过身来，一手撑在地上，眼神如同捕食的猛兽。

吴邪凛然，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