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在地下都能听见上面闹哄哄的，脖子上的电击颈环时不时闪一下灯，示意它正在运行，他摸了摸它，决定还是快点上去：【外面什么情况？】

【路明非？你还在下面？那别上来了，你能不能……】【别听他的，路明非，你先上来。】吴邪和叶修的声音同时响起，做的却是截然相反的指示。

路明非自己做了决定。洞口的消化液在他爬了一次以后被蹭掉不少，衬着绿莹莹的反光，路明非出现在洞口，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我去，怎么还多出来两个妹子？】他一回来就发现大家都聚集过来了，还有两个姑娘，光着屁股实在不想爬出来：“……底下有扇很大的门，确实过不去。”

僵持没有用，吴邪直接去找在场其他能做决定的人。

“目前最坏的情况是嘉世已经监测到了核心的死亡，那我们来不及清理入口，更不要说下去以后还要破门。”王杰希很快就摇头了。

【这个大小眼昨天晚上还在面无表情地陷害我。】吴邪看似无意地对叶修输送意念。

“除非有办法把底下的门打开。”王杰希道，“如果底下是D区，那就值得冒险了。”

吴邪又补充，【但是他做的决策还挺正确的。】

叶修刚想回他一句，路明非突然问：【吴邪，如果门打开了，下面真是D区，你要怎么办？】

【现在就把师兄推进去，结束任务？】

吴邪怔愣一瞬，【他就是实验体二号？】

那任务完成岂不是近在眼前？

他几乎是不自觉地收敛了表情，看向楚子航。尽快完成任务，他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他就可以把身体控制权交回给“吴邪”，尽可能地避免“吴邪”的计划被打乱……

【当然不会，我们对D区毫无了解，如果完成任务被抽离，事态会失控的。】叶修答道。

王杰希的态度很直白，他把路明非看做人形的异类；张佳乐虽然没有直说，但是他也没对王杰希的举动提出异议。

叶修了解他的所有对手，这两个人都不是冷血的人，会默认同意采取这种处理方式已经能说明很多。

他不敢保证，“叶修”在面对“路明非”时会不会抱以和王杰希相同的态度。可行的话，他还是希望能保证路明非他们的安全。

【……对，那太容易出乱子了。】吴邪跟着回复道。

如果我是这个“二号实验体”就好了，把自己塞进去哪用得着被良心拷问。吴邪想叹气，他早就成长到能在需要的时候把自己都作为筹码、眼也不眨地押上赌盘，但或许是雨村的生活把他腐蚀了，现在他要是想狠下心，明显能感觉到良心的阻力。

吴邪看了一眼黎簇，这个短暂的眼神让黎簇接下来一个星期只要想起来就翻鸡皮疙瘩——这是题外话了。

我还是离这个神经病再远一点，每次碰上他都意味着事情会变更糟……黎簇左右瞟了瞟，他已经站得很靠边了，只有乔一帆离他比较近，但他还是往没人的方向又退了两步。

还没站稳，他胸口忽然一阵发悸。他肩上一重，下意识地想转动肩膀，却有如被铁钳扣住一般，动弹不得。

黎簇极速地往身后一瞥，撞上一双结了冰似的黑色眼睛。

突然冒出来的这个人他不认识，但历次的被绑经历告诉他，被控制后第一时间尽量不要激怒绑匪，是而他冷静地看向了吴邪。

吴邪本来就在盯黎簇这边，眼神已经转为了警惕，看得黎簇心里一咯噔：完了，来的恐怕不是善茬。

“到此为止。”黎簇身后那人平静道。

黎簇不认识这人，却有几个人同他有过一面之缘——这人是那天刘皓队伍里，刚好被吴邪砸中的那个倒霉蛋。

这个人出现得悄无声息，就好像他本来就一直站在那里一样；但在场那么多人，不乏好手，察觉到他在附近的一个都没有。

王杰希想起这人为何眼熟，心下一惊：这种身手的人，嘉世居然能分给刘皓管理，他们到底还藏了多少底牌？

他在叶修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细一想，又感觉不大对劲。那天和刘皓队里其他人也打过照面，除了眼下这人，其他人实力平平，连乔一帆都能在配合下甩掉他们的追踪。这种好手嘉世或许私底下还藏了几个，但是冲突铺开后，也不至于能真的左右战局。

吴邪这边已经和人交涉上了：“兄弟，你先说清楚，你说‘到此为止’，要‘止’什么？”

那人沉默，黎簇控制着自己不要因为被掐痛了而龇牙咧嘴——现在几乎所有人都在盯着他们俩，他还是有自尊的。

紧接着，那倒霉蛋忽然抬手探到耳后，手指发力，把他自己的脸抠了下来。

撕下一张脸，他各处关节咔咔一阵响，身高竟也变了，再抬头已经完全变了个模样：“你应该止步了。”

这人的气势也完全变了，离他最近的乔一帆条件反射地弹开好几步；叶修差点就要啊出声来，硬生生忍住；两个姑娘不约而同地把叶秋挡在了身后，再一看张佳乐，已经蹭到了叶修身边，表情非常严肃，一只手在腰后掏了一把……当然是没能掏到枪。

叶修心底扑哧一笑，却感觉身侧生风——吴邪抬腿就蹿出去了，跟见了八辈子的世仇似的。

说实话，吴邪本来不应该这么激动的，面具下这张脸他见过太多次，在各种也许就是最后一面的场合，每次他都挺到了再一次见面，早就习惯了……可属于“吴邪”的情感骤然间爆发了出来，炽烈，突然。

“——张起灵！”他听见“吴邪”几乎是在怒吼，然后眼眶一热。

张起灵抓着错愕的黎簇，眼都不眨地看着吴邪冲近。这一出发生得太快，在场其他人反倒不知怎么应对了。

奶奶的！“吴邪”你给我支棱点，别在这种时候要哭啊！年轻，这个“吴邪”还是太年轻了！吴邪猛吸了一口气，冲到张起灵跟前才刹住，努力把注意力扭转到现下的要紧事上，吐字都显得咬牙切齿：“……你，怎么在，在这个时候冒出来了？！”

路明非缩在观察角度最差的地道口，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地发毛：【谁来了？】

叶修想起来了：【这不是吴邪那个……那个不怎么说话的哥们吗？他为什么在嘉世？】

张起灵并没有回答吴邪的问题，他似乎什么时候都能把情绪控制得很好：“嘉世半个小时以内就能赶到。”

王杰希的表情头一个凝重起来，D区什么的都是他任务以外的突发状况，自始至终，他轻装简行带着叶秋深入可能已经叛变的嘉世的腹地，冒这么大的风险，目的都只有寻找无论处于什么状态的叶修，并遵循指令把他带回B区。

他几乎是当即做出了决定，低声朝叶修道：“至少你得走。”

“……至少？”叶修听到了王杰希的言外之意，“你想让谁留下来？”

王杰希一把拉近叶修，极快地耳语了几句。吴邪此时已经平静了许多，但是仍然像是一只焦躁的猫：“那你要怎么办，你之前都混在对面的队伍里对不对？难怪把我放走了……那你现在要怎么办？你又要一个人下地？”

路明非缩在地道口，他有点关注不过来了，一是现在的场面正乱，二是情绪的干扰——他发现自己条件反射地在厌恶吴邪。

某种本能在抑制他接近吴邪，刚从地底下爬上来，还没真正见上面时，路明非就感觉到了不适。人明明还是那个人，除了脸好像青涩了几岁，一举一动看起来没什么区别，但他就是膈应吴邪的存在。

仔细反刍这种感觉……就好像看见了某种正在拱动的节肢动物，即使知道它没有毒性或攻击性，但还是会生理性地对它产生排斥感。

难道因为他是园丁？路明非摇摇头，叶修这一帮人也都是，不可能单因为一个身份让他觉得反胃。

地道里突然传出一阵曲折的金属摩擦声，一开始被嘈杂的人声盖住了，但吴邪敏锐地注意出来张起灵的微表情，稍一凝神，第二个反应过来：“底下门开了！”

张起灵看了他一眼——以吴邪的经验来说，差不多是叹了一口气的程度了：“离开这里。”

“不走你能把我……把我们怎么样？”或许张起灵能够打晕一个吴邪并送走，但他绝对没能力在短时间内打败在场所有人。

张起灵没有再多说话，他向来很快，吴邪都没能看出来那把枪是怎么出现在他手里的，只看见他举起枪，朝天扣动了扳机。

耀眼的火球拖着尾焰，直直上升，在最高点炸开，短暂的光芒照亮了在场所有人的表情：惊讶，茫然，错愕……

【哪里来的信号枪？！】

——张起灵确实不能也没必要打败所有人，只要能逼他们撤退就可以。

如果在无目的撒网式搜索的情况下，嘉世都能在半小时内找到这里，那么凭着这发信号弹……

路明非目瞪口呆：【大哥你兄弟怎么跳反了！】

吴邪没空搭理他，抬腿就追——信号弹升空后反应快的人都已经各有动作，叶修想冲过来，王杰希一把把他拦住了；张起灵提溜起黎簇，三两下就甩开吴邪，把惨叫的小孩推进了遍布黏液的地道口，兜头盖脸连路明非一起砸了下去。

张起灵紧跟着抓住洞壁，两臂发力将自己往下送，吴邪只来得及扑近地道，眼睁睁看着他一路滚下台阶，把滚做一团的两个小孩提起来，最后才似乎轻轻地往回看了一眼。

地道里光线太暗，吴邪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混蛋！吴邪忍不住就想往里钻，可黏液一接触到皮肤表面，痛感立即灼烧起来，警告他不能再继续往前。

他抽回手快速地在衣服上擦掉，也懒得在意伤口的后续处理。贸然穿过这条“消化道”只会给张起灵送去一个大面积腐蚀伤的拖累，或许就是猜准了吴邪会做出理智的决定，张起灵才会这么果断。

……只能离开了吗？

他看见叶修似乎和王杰希起了争执，那个叫安文逸的年轻人拿着医药箱想要靠过来，路明非好像在脑海里朝他大声喊话——但所有纷杂仿佛一瞬间被全部隔绝，他什么也听不清，只有一个念头在内心深处翻腾，像高压锅里煮沸的粥。

这不应该。吴邪对自己……对“吴邪”说，冷静点，这么做只会连累所有人。就算要追上他，也要找一条可行的……

不过须臾之间的怔愣，一道身影猛地扑向了吴邪——有人更快地做出了决定。

吴邪可以压制自己的冲动，可少年的楚子航会把冲动变作果断。

【吴邪！别让师兄——】路明非已被张起灵反剪住双臂，强忍着心头泛起的不适努力提醒。

吴邪把洞口挡了大半，楚子航想冲下去就一定要跟他产生碰撞。而小孩也考虑好了这点，发十足力气狠狠撞了过来，如果顺利，他会撞开看起来愣了片刻的吴邪，自己滚进高腐蚀度的地道。

然而路明非所见的是，吴邪飞快探手，单臂截住了楚子航，紧接着两人保龄球似的互相拉扯着栽了下来。

路明非还没喊出声，忽然感觉项圈被拉住了，电流噼啪轻响，颈间一痛，两眼一黑。

昏迷前，他好像听见路鸣泽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