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修取下行李箱,费劲地随着人流往外挤。列车在梁店火车站经停,上下车的人都多,出了车厢,月台上依旧人来人往。叶修从清早坐到天黑,屁股都快坐扁了,一心只想着赶紧找个地方住一晚,活动了下肩膀就快步朝站外走去。
兴许是走得急,一出下月台的楼梯,叶修迎面就和一人撞了个满怀,手里提着行李箱,他重心没稳住,被那人撞得倒坐在地。
叶修一点防备也没有,摔得坐在地上一时没缓过神。那人大概没想到会撞翻人,愣了下,也不打算道歉,绕过叶修就走。
叶修脑袋跟着那人转了半圈,也不打算继续坐在这里阻碍人流,正要爬起来,斜刺里冲出来一个少年,伸胳膊一拦那人说道:“撞了人也不跟人道个歉?”
叶修停下了动作,呆坐在地上,盯着少年的眼睛,感觉浑身的血都在往头顶涌。
见义勇为的少年拦住那男人,振振有词:“你别看人年纪小就欺负人呐!”
车站的工作人员似乎注意到了这边的小插曲,一个穿制服的往这边走了过来。男人有些慌张,嘴唇蠕动了几下,强行撞开少年冲进了人流,转眼就不见了。
少年嘁了一声,转身朝叶修伸出手:“还坐着呢?用我拉你吗?”
叶修摇摇头,自己站了起来。少年不在意地收回手,朝他挤挤眼睛,转过身走了两步,见他没动作,又朝他招招手。
叶修默默地跟上这人,两人顺着人流出了车站,走到街角的僻静处才停下。
少年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钱夹,在叶修眼前晃了晃:“小朋友,你头一次出远门啊?那家伙手法这么糙,你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拿出来的钱夹眼熟得很,叶修一下反应过来,刚刚那个撞人的是个扒手。但也不能怪叶修没经验,他之前用惯了电子支付,在这个还需要高频使用现金的世界确实是少了点防备。
“是你帮我拿回来的?谢谢,不过你为什么不在站里直接给我……”叶修问道。
少年把钱夹塞给叶修,手插回兜里:“那个男的还有同伙,当着他们的面拿出来,说不定哪天我就被他们敲闷棍了。”
“有这么夸张?”叶修忽然笑了。
少年不明白他在笑什么,眉头刚拧起来,就听叶修道:“我叫叶秋,刚刚谢谢你了,我请你吃个饭吧?”
“哈,你名字里也带秋,看来咱俩确实有缘。”少年的表情舒展开来,“我叫苏沐秋。”
叶修换了一只手提箱子,上前和苏沐秋并肩而行:“真巧啊……那你有什么推荐的饭店吗?”
吴邪和王胖子对坐在寝室里,两人之间架着一张板凳,上面摞着几份手写的大纲。电风扇吱呀吱呀地转着头,微风吹过那摞纸时,会轻轻地翻起几张,风一停又回落回去。
“胖子,你实话说,你是不是想旅游了。”吴邪十指交叉托着下巴,闷闷地问。
“那取外景的事儿能叫旅游嘛……”
“你就说你到时候开题报告里面经费这块你打算怎么写吧!”
胖子哗啦啦翻开其中一本大纲:“经费这块你还真别说,你看就好比这个背景在巴乃的剧本,我都和咱学院的低年级打听好了,人家的家就在巴乃,这住宿啊服装道具啊什么的都能省,主演肯定是你,路费什么的挤一挤绿皮火车也就……”
吴邪直直盯着他,胖子的声音逐渐微弱下去,最后还是吴邪悠悠地开了口:“你说的这个低年级的,是不是舞蹈系那个叫云彩的学妹啊?”
胖子笑出一口大白牙,吴邪抽出他手里的剧本啪啪照他头顶就是两下,不过光响不疼:“人家才大一,你明年就毕业了,毕业了!”
“差两年又不是差二十年!”胖子笑骂道,“胖爷我会拿毕设开玩笑?这本子是取材当地传说的,我们导演组看完点头才拿过来的,不好看你把我吊起来打。”
吴邪止住打闹,翻开剧本又细细看了一遍。刚到的时候胖子就跟他简单介绍了一下这几个本子,不是进十万大山就是跑青藏高原,甚至还有一个考虑去东南亚的。胖子平时就喜欢这些民俗文化,认识云彩就是因为想找当地同学取材。
不过,细读下来,吴邪也得承认,抛开私心,胖子推荐的这个剧本确实在完整性和拍摄难度上都比较优秀。主体取材自当地传说,讲的是年轻人触犯了忌讳引发的一系列故事,虽然短,但将人与自然如何和谐相处的探讨巧妙地融进了故事,作为毕设来说是个不错的题材。
……而且,他笑胖子有私心,看到巴乃这个地名时,吴邪自己何尝不是心头一颤?
巴乃。吴邪面色如常,心底却反复咀嚼着这个词。胖子依然是他的好兄弟,但吴邪翻遍了自己所有的记忆,那个一度差点成为他心魔的名字,从未在“吴邪”的人生中出现过。
或许去一去闷油瓶在别的世界去过的地方,就有机会遇见他了。吴邪对自己说。
“那开题报告我们就选这个剧本吧。”
“表演系的学费这么贵?”婶婶拿着教培机构的宣传单眯起了眼睛。
教培机构的老师兴许是察觉到了来者不善,介绍的语气压得更柔和了:“这位家长,你可不要小看我们机构的师资力量,我们在假期是有聘请高等院校的专业老师给孩子们开展培训的,其中不乏拿过奖的名导,不单是基本功教学,还能模拟现场面试……”
婶婶细眉一挑:“拿的什么奖,有证书吗?”
这边一番拉锯是少不了了,路明非憋住一个哈欠,假装自己对天花板的吊顶装饰很感兴趣。
叔叔也跟着跑了两天,靠在接待厅的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翻看机构的宣传册。
培训机构不是什么学生都招,这些天每去一家,都得过一个简单的面试流程,路明非感觉自己就是一颗水灵的小白菜,放在货架上,被各路机构老师的手拿起来看看又讲价,再新鲜的菜被这么捏上几天也得蔫吧了。
个个培训机构都是在逮着自己的优势猛力输出,试图把自己的身价抬起来;婶婶则用家庭妇女的丰富阅历,排除其中暗藏的抬价话术。这种菜市场砍价的唇枪舌战,还是交给他们专业的人士比较好。
叔叔婶婶平时可能不怎么在意路明非的情绪,但再怎么说,路明非父母的抚养费给得足足的,教育上的事情还是不会过于糊弄。
趁着暑假,连跑了四五天,婶婶总算敲定了一家综合看起来性价比和口碑都不错的机构。
“可不要说我们不关心你,喏,你爸妈也没说不行,那就定了这家了。”婶婶晃着合同,转身又去数落叔叔,“我说我一个人带他来就行了,你非跟来。咱儿子在家一个人去上补习班,也不知道这几天饿着没有,可别又去吃那些垃圾食品……”
婶婶选的这家机构学费包含了食宿,学生签了入学合同,第二天就能住进去。记挂着回家,婶婶雷厉风行地定了车票,叔叔留下来帮路明非打点了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没两天也回去了。
集训还没正式开始,路明非住进了宿舍,平白多了几天假期。机构的住宿条件只能说不算差,在寸土寸金的首都,能包住就不错了。路明非不想蹲在宿舍里,抓上钱包出了门。
首都的夏天阳光灿烂,蝉一声接一声地叫,路旁的行道树伸开繁茂的树枝,投下成片的浅绿阴影。吴邪开始忙学业,叶修只说他已经找到了住的地方,那两个人都开始忙起来了,只有路明非好像还没进入正轨。
前几个世界都是被丢进不立马行动就game over的局势,现在……该说不愧是绿色程度的世界吗?安逸得像是真的回到了高中的暑假一样。或许是因为接收了“路明非”差不多全部记忆与能力,路明非现在脑子里优先级最高的想法是:“要不要找个网吧开把游戏呢?”
而另一个世界的来客、成年的路明非则凭借自己刀枪间锻炼出来的自制力在大声嘶吼:“你是带着任务来的!十个亿!大家都行动起来了,别再晃悠了!”
两种想法撞在一起,现实中又确实没有日程,最后的结果就成了这两天每天下午路明非都会出来焦虑地散步,机构附近的几个片区他都认得差不多了。机构的选址比较巧妙,离市中心比较远,避开了真正房价高的地段,又接近一块艺术街区,路明非对拍电影什么的确实没经验,这段时间老去艺术区转悠,提前感受搞艺术的氛围。
提着画材的,带着雕塑工具的,扛着单反的……路明非空着手经过这些两手满满的人,走马观花。
“路明非”在戏剧社里跟着大家排过几出节目,上过最大的舞台是学校的大礼堂,市里办了一场学生才艺比赛,市电视台还过来架了几台设备。比赛当天,台上的灯光在记忆里格外晃眼,戏剧部的老师站在舞台侧面用力地鼓掌,台下上千人的掌声也没盖住她两手发出来的声音。
她站在台下欢迎社团所有的演员,一一鼓励他们的表现,对“路明非”也是这样:“明非,说不定以后你可以上更大的舞台呢!”
老师一直很热情,也认真地对待社团里每个愿意参加活动的学生,“路明非”一开始只是为了回报老师的认真才老老实实背台词,结果换来了老师加倍的热情。到最后,他自己都有点分不清老师是在鼓励他,还是真的觉得他有才能。
路明非的肚子响了一声,把他从回忆里拉出来。他唤起任务界面看了一眼,今天也没有随机任务刷新,摇摇头,打算先去找家小饭馆。
还没迈开步子,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叫住了他:“路明非?”
路明非心头一颤,这清冷的声音,比前一个世界稍微成熟了一两岁,掐指一算,年龄刚好合适……不会吧,世界那么小?
懵懵地回过头去,对方已经走近了,果然是楚子航。他手里举着台数码相机,打扮得简单,单侧背着一个黑背包,一看就是来旅游的。
“师兄?”路明非张了张嘴,“好巧啊?”
偏偏就那么巧,蝉鸣安静了一瞬间,楚子航沉默着没有接茬,路明非肚子响了。
“游览手册上,说附近有家不错的餐厅。”楚子航说。
路明非面色如常,耳尖滚烫,若无其事地找了个话题:“师兄来旅游的?”
楚子航没开口,只是点点头。路明非不由自主地跟上他,心底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师兄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迟缓地意识到,这个念头来自于“路明非”的记忆。
关于楚子航的记忆片段泉涌而出,高一级的师兄,天之骄子,高考开始前一个月他不再出现在学校,有人说他出车祸了,有人说他提前被国外大学录取,不必再参加高考了。
印象里的楚子航,虽然同样沉默寡言,但更有生气;现在走在他跟前的楚子航,尽管身处炽热的盛夏,路明非却无端地感受到了雨夜的冰冷水汽。
路明非看向楚子航的脸侧,这个角度能看见他的额角,虽然被碎发盖住,但走动间还是能看出来,那里有一道新鲜的浅疤。
楚叔叔出事了。路明非几乎没有犹豫地下了判断。他对楚子航父亲的印象大部分来自于自己的世界,但他就是预感到了,命运的轨迹冥冥中重合到了一起。
尽管明白楚子航不可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还是氛围好像一下变得更僵硬了。他还只是楚子航的师弟,最多的交集是在走廊里擦肩而过,他们没有过共济风雨的交情,他甚至没有立场去问师兄家里人的近况。
路明非的心脏一下一下跳得很重,他突然庆幸自己被赶鸭子上架,做了一年的学生会主席,有丰富的伪装情绪的经验。
……但他们在这个世界有亲密到可以下这种馆子吗?几分钟后,路明非微张着嘴,看向正同服务生交谈的楚子航。
这个餐厅光看装潢就知道一顿饭很难低于四位数,但反过来一想也是,堪称美食盆地的首都,想要在是总裁继子的楚子航那里得到“物美”的评价,恐怕就不会太价廉。
楚子航已经结束了点单,把菜单推向路明非:“我请客。”
路明非正在飞速计算自己的生活费够不够在AA完以后支撑他活到下个月,听闻此话短暂地松了一口气。但看看菜单,心肝又颤了,估摸着点了份相比之下最平价的:“就这个……黑松露手工意面吧……”
楚子航没有多做什么反应,仿佛他刚刚只是请同学吃了份大排档的炒面。
现在安静就是折磨,路明非先打破了沉默:“师兄,是毕业了出来玩?”
楚子航点点头。
“我父亲出车祸了。”没有任何铺垫,他直接说道。
路明非突然明白楚子航为什么一个人旅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