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安全考虑，机构门口的大门到了晚上就锁了，没有钥匙进出不了。路明非也没顾上观察到底是谁来了，满脑子是不能把人晾冷风里，噔噔噔跑出宿舍去开门。
楚子航的来电响了一声，路明非就气吁吁地停在了铁门后，楚子航眼睛微微睁大了些，迅速挂掉了电话。
两个人短信聊天没停过，但大半年没见面了，好像都得花点时间把眼前人和屏幕上的方块字对应起来，一时都沉默着。
“师兄，你看——”路明非站到门前，胳膊从门上的铁栏间探出去，手心是那个小花灯，“用料差又做得难看，你真的想要吗？”
楚子航很认真：“想要我才会过来。”
他稳稳拿过那看起来就不太结实的小玩意，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礼盒把它装进去。
哪来的礼盒？路明非惊讶，想起了最关键的问题：“师兄你不是在国外吗？你这是……”
“回家过年。”楚子航抬眼道，“明天从首都国际机场返校。”
路明非“哦”了一声，盯着楚子航收好礼盒，又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餐盒。
“桂花年糕。我妈妈知道了，特意让人现做的。”楚子航说。
“啊？知道我要试镜？”路明非猜道。栏杆间缝隙不宽，还好餐盒精致，斜一下也能塞过来，捧在手心沉甸甸的。
楚子航点头：“她说这寓意着年年高。”
路明非怪不好意思的：“帮我谢谢伯母……”
又隔着铁门聊了几句，实在太晚了，后面出租车又还在等着，两人便道了别，楚子航临走还不忘嘱咐趁热吃。
路明非捂着盒子，做贼一样溜到播音教室，这里墙上铺了吸音材料，有点动静也没关系。揭开盖子，炸得金黄的年糕浇上蜂蜜色的桂花酱，色香味俱全。寓意什么的先放一边，起码足够好吃。
或许年糕代表的祝福真的传达到了。一个星期后，试镜完的第二天，路明非又跑了一趟剧组住的酒店。出了酒店门他才把合同小心翼翼从包里抽出来，翻到薪酬那页又欣赏了一遍：“甲方同意向乙方支付聘用酬金总计为人民币伍萬元整（税后）。”
居然还真的被他这个半路出家的菜鸟拿到了这个角色！……虽然也不知道吴邪在其中推动了多少吧，但总归是拿到了！
昨天的试镜里，这个角色是公主（女主角）的少年暗卫，爱好养花却总把花养死。别的来竞争的演员条件也不比路明非差，或许是路明非的年龄最贴近角色才让他在竞争中笑到最后。
他拉出任务面板看了一眼，系统死板地只认到手的片酬，现在合同是签了，但进度条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虽然刚签合同，工作日五天内他才能拿到第一笔百分之十的酬金，但只要演完，进度条就能推进五万呐！路明非握拳挥了一下，收好合同掏出手机报喜。
那边也很快回消息了：“需要我帮你找文化课老师吗？”
路明非顿时收敛了笑容，剧组预计在二三月开始拍摄，时长估计三个月往上，他这角色台词不多，但是常有背景板戏份，这么一算到时候他可能还得请假去参加高考——虽然通过了学校的预选，但是没有高考成绩也是没法上大学的！
他哪好意思浪费楚子航的人脉，委婉拒绝了飞奔回去翻出压箱底的课本和试卷，到了机构以后它们就再没见过太阳，现在显得熟悉又陌生。英语没问题，走南美洲闯北冰洋的底子还在；语文估计得狠补下阅读古文和作文；数学不能说完全拉下，只能说梦里依稀……
【叶哥，叶哥，进组的工作量支不支持自学高中课程啊？！】
匆匆地听取了五分钟叶修的人生经验，路明非又匆匆地投入自己人生中去了，从班主任到叔叔婶婶都报备好，进组前的时间便全花在死啃文化课上了。
进组的日子转眼就到了，他是个经纪人都没有的新人，到了剧组被领着跟选角导演打了招呼就没了其他流程，直接被拉去化妆了。
戏服套上，化妆师上来举着十八般兵器在他脸上开始精装修，过了半个小时，抬起他下巴上看下看，点点头给他上假发套，完事拍拍手：“出去等着吧。”
路明非怕弄花了妆，也不知道接下来什么流程，应了一声就小心翼翼出门去了。道具组和灯光师正在布置拍摄场地，路明非蹲了一会儿，觉得冷了就往灯下蹭蹭——这大灯的加热效果和照明度成正比，灯底下跟烤炉一样，暖融融的。
预运转的剧组逐渐热闹起来，女主演的团队准时进场了，进了单独的化妆间开始准备，路明非定睛一瞧，人家还自带化妆师，够专业。
男主演则迟迟没出现，副导演看了几次表，他的经纪人才到场，语气抱歉：“他还在参加一个商业活动，人家开幕式耽搁了点时间，马上就能到。”
副导演脸色不太好看，但最终也没说什么，转头吩咐其他人开始拍女主角的定妆照，预计排第二个的男主角，拍摄推后到他来为止。
路明非早就混到了工作人员里，不知道谁看他戏服单薄还给他塞了个烤地瓜。周围似乎没人盯着，路明非忍不住轻声吐槽：“这就叫耍大牌吗……”
“那男的很记仇的，你可当心他知道你这么说他。”冷不丁一个女声响起，路明非弹起来就往外走，假装副导演正在叫他。
酒红色头发的女生笑了，银色四叶草的耳钉在她脸颊边闪闪发光：“我不会告密的啦，你这样就没意思了！”
路明非回过头，心跳平复下来：“你是……你是？”
“怎么还结巴了？”她的名字路明非不用问就知道，但在这个世界，她做出了初遇的自我介绍：“我是陈墨瞳，你可以叫我诺诺。”
“你好你好……哦我叫路明非。”路明非点头伸手。
诺诺敷衍地拉了一下就算握过手了：“你是群演吗？宫中侍卫？”
“不啊，我昨天拿到的正式剧本，我大概是男四五六……的戏份吧？”
诺诺微微睁大了眼：“你演公主暗卫那个角色？”
路明非窘迫：“……怎，怎么了吗？”
诺诺上下打量，路明非穿得一身青，在袖口、衣角等处用银线缝制了低调却精细的滚边，若变换来光角度，也能看出衣服下摆提花的暗纹，是武官才会穿的走兽纹。再看路明非的脸，假发套戴上以后长发本就增加了柔美气质，化妆师凸显了他偏圆眼型的清亮，却把面部线条柔化过头了，看起来是很少年，但身为武官的杀气被削弱了。
“你化完不照镜子的吗？妆容不合适得跟化妆师提意见呀。”诺诺摇头，招手示意路明非跟她走。
路明非对化妆的认知还停留在当牛郎那会儿，真没意识到这细微的差距，乖乖被领过去，听诺诺连珠炮似的交代眉毛要怎么锋锐、眼窝不能提太亮、加重点卧蚕等等。
化妆师一边飞舞工具一边吐槽：“姐姐你不来早点，还好男主角也迟到了现在才有机会给他再化……睁眼，上眼线了，忍住别眨。”
“角色造型开机前就设计完了，来那么早干嘛。”
“角色？设计？”路明非瞪着眼睛，弱弱问。
“唉，这个剧组穷呢，请的大学生做的角色设计。”化妆师抓住了路明非眼中的迷茫，“不懂？哦你是新人是吧？就是说咱的服化道都是在她的设计基础上做的，你可以理解成你们是照她的画稿来打扮的。”
路明非也没法点头，哦了几声，诺诺又开始和化妆师商量来不来得及给假发改成高马尾，他根本插不上嘴。
化妆师最后从备用道具里抽了根木簪，把假发高高在路明非脑后挽了一个马尾，得意地拍拍手：“起码多帅了2分！”
“百分制的吗？”诺诺看起来和化妆师关系很好，熟络地开玩笑。
她又向路明非嘱咐：“你看过剧本吧？角色在日常戏份里呆一点可以，实际上是有杀伐凌厉的一面……把烤红薯放下。”
路明非不舍地松开手，这红薯焦香金黄，据说是用大灯烤的，他还真有点想吃。
杀伐凌厉……那不就是师兄？路明非收回心，回想楚子航的眼神，对着化妆镜试着调整。
化妆间里安静下来，他试了几个表情，门外忽然冲进导演的一个助理：“那个路，路明非？快到你拍摄了，化完没有？”
路明非歘地站起来，一边应声一边往出跑，导演助理边走边给路明非抻衣角，诺诺也慢悠悠跟出去。
她走到门边时，化妆师回过神似的，突然叫了她一声：“……刚刚，他的眼神，你看见没有？”
“怎么了？”诺诺回过头来，路明非已经跑进了拍摄场地的一片热闹中，听不见这边的对话。
“他……他入戏真快啊。像换了个人。”化妆师说。
她站在路明非身后，只能看见镜中的路明非。少年盯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讪笑的表情忽然收敛起来，粉彩纷纷散落，开刃的利剑现出了锋芒，虽然本人并无自觉，却实实在在地正中了毫无防备的红心。
化妆师想了想，又问：“他之前演过别的片子吗？好眼生啊。”
“我刚回国，你问我？”诺诺耸肩。
路明非那边已开始了工作，暗卫的戏份大部分都和公主相关，偶尔和男主角有交集。男主演有事急着走，上来先拍了一张男女主和他的合照，才继续拍摄更个人的内容。
路明非虽然没有任何拍戏经验，在大灯和所有人目光下脸上却一点也不怯，他已经熟练了心里敲锣打鼓外头泰然自若的能力，卡塞尔的学生会会长接受这样的目光洗礼还能少？
得益于这张厚脸皮，工作进度推进得非常快，他拍完收工时，导演还特意夸了一句：“进入状态很快啊！”
路明非绷出来的冰凌脸一下化了，傻笑：“是吗？”
导演愣了一下也笑了：“你在镜头前可别这么笑，反差这么大，非把其他人也笑NG了。”
笑完，导演又想起什么，提醒道：“你有武打戏，选角导演说你有功底？回头你也去找找武指，让他教教你，武术表演和拍戏套招还是有区别的。”
路明非点头，快乐地跟着工作人员领盒饭去了——到中午，发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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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身落地要在现实里实现原来是得这么操作啊？】叶修恍然大悟。
路明非忍不住道：【因果反了啊哥，受身原本是柔道技术，降低冲击用的，被做进游戏了。】
【反正是那个意思，你意会。】叶修道，【好了不聊了，我要开工了。】
路明非接的角色好歹有个名字，叶修蹲在剧组集散地，能接到的往往都是路人三、侍者乙之类的龙套，但总归是有工资拿的。
和叶修一样蹲在这里等着选角导演招人的，上到六七十，下到来打假期工的都有，过完年后和他差不多年纪的陆陆续续都回家去了，人一少活就显得多起来，甚至一天能跑两个组……只不过老周的电影杀青后，他至今也没再接到过超过三句词的角色。
叶修对此不甚在意，他本就没指望靠一天百来块钱的工作完成任务目标，他对“拍戏”的认知几乎为0，这么努力进剧组就是奔着刷经验去的。日常生活的状态和在镜头前需要展示的状态根本就是两码事，平时觉得自然的举动，一架起摄像头便显得失真，而屏幕上戏剧化十足情绪满溢的演出，现场看到则大概率让人尴尬得想转身离开。
在各个大小剧组串场大半年，叶修好歹能摆脱“我的一举一动都会被高清记录”的尴尬感了，现在能自然地当摄像机不存在，偶尔捞到有台词的角色基本都能一条过。对群演而言，往往是工作效率最让导演看中，估计也是积攒下了点口碑，偶尔还有群头特意来给他派活。
眼下这个角色就是有词的，小宦官叶修惊慌失措地冲进娘娘寝宫，跌倒在台阶前，大呼一声：“不好啦，五哥落水啦！”
贵妃娘娘惊起，随侍的姑姑慌忙开始唤人去救命，院中一时乱作一团。
导演喊了卡：“贵妃走位穿帮了，各人员归位，我们再来一条。”
……有时不能一条过，就是碰上这种人多的场了。这一场摄像机要跟进拍摄，场地内铺设了轨道方便移动，主要演员一走错就会把轨道也拍进去。叶修站起来随意地拍了拍灰，剧情逻辑上他是跑着来报信的，路上摔两跤沾点灰很合理。
正等着道具组恢复摆设，群头举着手机东张西望地过来了，一见叶修就夸张地朝他招手，叫他来听电话。
话筒里是苏沐秋的声音：“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叶修拿远手机，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