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串七位数的座机号在元宵节当天被孟里背得滚瓜烂熟,本来孟里晚上就想出去找个电话亭,问问沈灼是不是安全到家了,但想到沈灼一家奔波了大半天,担心打扰到他们休息就还是忍住了。
第二天孟里去了青居巷巷子口的电话亭,按完号码才发现机器坏了,刚要去别处再找找其他电话亭,半路碰见胡大海催他回去做饭了。
孟里第一次成功拨出这通电话是在新学期开学第一天。孟里以前从未留意过学校附近的电话亭,趁着午休找了好一会儿才在小吃街尽头找到了一个红色公用电话亭,趁里面正空着,便握着早准备好的硬币钻进去了。
嘟声响起时,孟里莫名有些紧张。分明过去半个月,他还成天和沈灼待在一块,有着说不完的话,可这下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只想听听沈灼的声音,告诉他自己开学了,问他这些天过得好不好。
就这样竖着耳朵一动不动,可直到电话那头出现「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的提示音,沈灼的声音还是没从对面传来。
孟里耷拉着脑袋放下听筒,刚准备再拨一次试试,见后边有人挺着急的样子等着,便给他让了位,没想到那人一打就没有结束的迹象,孟里午休都快结束了,只得悻悻离开了电话亭。
在那以后的连续几天,孟里只要一有时间就会去电话亭拨通电话,却一回也没接听成功过。沈灼功课向来繁重,还要上好些个特长班,没时间接电话也正常,孟里安慰自己。
直到有天,孟里突然想到了一种不妙的可能性,或许那天离开前,沈灼只是出于礼貌留下了纸条,并不是真心有意想让自己联系他。
沈灼本来就很优秀,还生活在岚城那样的大城市,肯定有好多人想和他交朋友,不会只有自己这一个朋友。考虑到这种可能性,孟里就觉得哪里被针扎了似的,好几天都提不起精神,也没勇气再去电话亭了。
新学期发生了一些变化。隔壁班一个叫杨煜的男生闯入了孟里视线,起初孟里在走廊看到这位大高个时,以为他也是喜欢欺凌弱小的男生,直到后来撞见过几次他被吴志强一行人推推搡搡,才知道他跟自己是同病相怜。
欺负杨煜的吴志强是孟里的小学同学,也是他的童年噩梦之一。小学同窗六年,吴志强不是在孟里作业本上乱涂乱画,就是把弄死的小虫放他抽屉里,甚至怂恿别人跟他一起叫孟里没爸妈的野种和捡废品的叫花子。
这些事情孟里从没告诉过任何人,他不喜欢告状,更害怕奶奶知道以后为他担心。直到六年级临近毕业的一天,吴志强往孟里桌上的白面馒头里塞了只苍蝇,孟里差点吃下去,才忍无可忍拉他去了班主任办公室。
小学班主任是个面色发黄的中年女人,见孟里进来找他,冷着语气问他怎么了,接而看到孟里身后的吴志强,才笑着放下了手里的备课本。
孟里鼓起勇气讲述了自己的遭遇,本以为班主任至少会表面上批评吴志强几句,可班主任才听一半就打断了孟里,只说这是同学间的小打小闹罢了,让孟里不要往心里去。说完,转身去跟吴志强打听他爸爸什么时候调去市教育局的事了。
在那以后,吴志强更嚣张了,孟里对他则是能躲就躲。本想着升了初中就能摆脱这个噩梦,没想到吴志强还跟他一个学校,好在俩人至少不在一个班了,打照面的频率也相对减少,再加上可能感觉欺负同一个人太久了觉得没意思,吴志强总算不再老盯着孟里,转而把目标转向了自己班的傻大个杨煜。
一日午休,孟里跟平时一样,趁别人睡觉的功夫捡些瓶瓶罐罐。去到食堂垃圾桶旁时,发现杨煜坐在靠边的位置小声抽泣,他那么高大一男生,哭起来格外惹人注目,好在那会儿食堂已经没几个人用餐了。
“你能,借我,一块钱,吗?”孟里经过杨煜身边时被他叫住了,那是杨煜第一次和他搭话。
孟里回头看去,确认对方是跟自己说话,才从兜里摸出一个一块钱的硬币放在了他面前的餐桌上,刚准备离开,就听人哭哭啼啼地朝他倾诉起来。
杨煜本来就结巴,说长句子时更显严重,孟里干脆坐了下来,听好半天才弄清楚怎么回事。原来杨煜已经连续几天被吴志强抢了从家里带来的午饭,刚才饿着肚子来食堂买包子吃,发现零钱袋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丢了。
后来孟里才知道,杨煜刚生下来没多久,父母就去外地打工了,他跟着爷爷长大。四岁那年有天晚上发高烧,老人家没及时发现,等早上送去医院才被告知杨煜脑子已经有点烧坏了,被诊断为轻度脑部障碍。自那以后,杨煜脑子的反应要比别人慢半拍,说话也开始结巴了。
杨煜父母虽责怪老人,但也心怀愧疚,只得试图多寄钱补偿孩子。就这样又过了两年,杨煜得知自己多了个弟弟,父母回家的次数也更少了,他和爷爷渐渐成了新闻里经常提到的留守老人儿童。
一块钱事件后,孟里和杨煜算是认识了。俩人不在同个班,平时几乎没有交集,只有在走廊或者食堂碰到,才会点头打声招呼,更多时候都是杨煜主动。孟里能感觉到杨煜想和他交朋友,可在孟里心里,沈灼才是他唯一的朋友。
自元宵节分别后,孟里和沈灼一直没有联系,自从想到那种令他难受的可能性后,孟里就更不敢给沈灼打电话了。
好在这些日子小溪被冯爷爷照顾得很好,孟里周末去看过它几回,小溪的腿已经完全不瘸了,还稍微长胖了些,总是活蹦乱跳地在孟里面前蹦跶。每次看到小溪,孟里都会想起沈灼拿着碘酒棉签给它细心处理伤口的样子。也有两次,孟里很想问问冯爷爷沈灼的近况,可话到嘴边又还是收回去了。
四月梅雨时节,孟翠华骑三轮车去垃圾站的途中扭了脚踝。老人家脚肿得厉害,又不舍得花钱住院,只能躺家里静养。那段时间,胡大海和麻将室的服务员刘柳看对了眼,俩人天天在外约会不着家,孟里中午和晚上放学后都得赶回去给奶奶做饭揉腿,忙完家里事了再抽空去捡废品。偶尔匆匆忙忙经过小吃街的红色电话亭时,孟里还是会忍不住停驻片刻。
这天周六下午,孟里吃过午饭准备写作业,坐下来才发现课本忘学校了,回去取课本时路过电话亭,见前边有个空饮料瓶便走了过去,恰好身边的电话亭传出一阵铃声。
孟里也是头回碰到这种巧合,看了几圈确定没人过来,电话亭的铃声又一直响个不停,这才忐忑走进了电话亭,犹豫片刻后,缓缓拿起了听筒。
电话显示已接通,但对方没立刻出声。孟里耐不住好奇,先说了声“喂”,紧接着,听到了那个挂念已久的声音:“孟里。”
“是我是我!沈灼!”有那么几秒,孟里的脑瓜子激动得像放了一束小小的烟花,而等他反应过来对面和他通话的人真是沈灼时,又觉得莫名有些委屈。
“我跟你打过几次电话,你都没接。”孟里已经两个月没听到沈灼的声音了,还以为沈灼开学后有了新朋友就不想搭理自己了。
“我知道。”见孟里没说话了,沈灼才开口道。说话还是淡淡的,像根轻飘飘的羽毛落在孟里耳朵旁。
孟里挠了挠耳朵,听电话那头的人告诉自己,他不是故意不接电话,而是元宵节那天回岚城后压根就没回原来的家,直接跟他妈妈搬去了学校附近新买的学区房,两处房子之间不算太近,只有周末才回来上钢琴课。
“我之前也,回拨过几次。”沈灼接着说,声音依然很平静,但已经足够把孟里先前的委屈冲涮干净,他从来没想过,在他苦恼于联系不上沈灼的日子里,沈灼竟然主动找过他。
沈灼本来就话少,寥寥几句说完自己近况,便听孟里碎碎念他开学以来遇到的各种大小事儿,包括但不限于奶奶扭伤了脚踝,小溪被冯爷爷养胖了,以及认识了隔壁班的大高个杨煜。
“有人,欺负你吗?”沈灼一直安静不语,听闻杨煜被吴志强抢了饭盒时,才多问了一句。孟里立马闭上了嘴,过了几秒才打马虎眼说:“还好。”
也不算撒谎吧,孟里心想,他不想骗沈灼,但比起上小学那几年,吴志强现在欺负他是少些了,上次对付孟里还是周二放学后,孟里在教室后面的垃圾房收拾空瓶子和废纸,吴志强突然走进来往他背后踹了一脚,警告孟里跟杨煜远点儿,不然下次连着他一块揍。
不过这些孟里是不会告诉沈灼的。沈灼是他唯一且最好的朋友,他既不想让沈灼同情自己,也不想让沈灼小看自己,他只想让沈灼记住自己快乐的样子。
“你放心,我很厉害的。我会爬树,跑得也快,没人能拿我怎么样!”见沈灼在电话那头不吭声了,孟里嬉笑道。
沈灼短促地「嗯」了一声,挂电话前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