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里不知道沈灼哪天回的岚城,反正等到十月中旬的通话日时,他在晚上七点准时接到了沈灼的来电,这会儿距离收到生日礼物已经过去十多天了,可孟里跟沈灼提起这件事时,还是乐得不行,叽叽喳喳兴奋了老半天。
“你都不知道那个月饼里边的红豆馅儿多好吃,软绵绵的,跟化了的云一样。”孟里说。
沈灼在电话那头安静地听孟里穷尽词藻地形容他寄过去的月饼有多好吃,海螺有多好听,等他哐哐一顿输出完了才告诉孟里,海螺是他上个月去海边参加夏令营时买的,本想中秋节回岚水再带给孟里,没想到临时又变了行程,只得和月饼一同寄给他了。
孟里从没去过海边,一听沈灼说起海,整个人向往得不行。“我还没看过海,我们以后一起去海边玩儿好吗?”虽然他也不知道哪里有海,距离岚水有多远,要怎么过去。
“好。”沈灼轻声答应,把电话这头的孟里可激动坏了。沈灼去过好多地方,见过好多风景,不像自己一样连岚水县都出过,还没坐过火车,可就算这样,孟里也还是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沈灼就像他和这个世界间的一个小窗口,他探在窗口挥挥手,沈灼就会把他拉出去些。
“那你十一小长假去哪里了呢?”孟里还不愿挂电话,他想多了解了解沈灼,便立刻找了新话题。
沈灼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少,孟里从他短短几句描述中得知沈灼才从一个古城参加写生比赛回来,那里同岚水有几分相像,也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巷子,不同的是,古镇房屋的檐瓦和脚下的石板都是深浅不一的墨色,与江边的绿水青山交相映衬,更显古朴。
“在那画画,时间过得很快,日出到日落,像是一眨眼的事。”沈灼说。
沈灼很少说长句子,孟里听得入了神,什么事能让时间感觉过得很快呢?孟里想了想,对他来说,吃糖醋排骨,看动物世界、读课外绘本、吃甜食糕点能让时间过得很快,和沈灼待一块会让时间过得更快,也就是说,做喜欢的事能让时间过得快。
“其实,你最喜欢画画对吗?”孟里问。他想起自己以前问过沈灼,所有特长里最喜欢哪一个,本以为沈灼会毫不犹豫说钢琴,毕竟自己最先被沈灼吸引到的就是弹琴,可当时沈灼却沉默了,孟里也没有继续问下去了,现在回想起来,沈灼最喜欢的应该是画画。
“嗯。”这次沈灼犹豫几秒,但还是回答了,只是语气依然淡淡的,与平时讲话听不出什么区别。
“我就知道!”孟里开心得意道,不知是因为猜想得到了验证,还是因为自己好像更了解沈灼了。
孟里从未见过沈灼画画,但光是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到沈灼坐在画板前,手握画笔,涂涂抹抹的样子。沈灼的字就已经写得够好看了,画画一定也棒极了,总而言之,沈灼就是最好的。孟里笃定。
自打收到生日礼物起,孟里想回赠沈灼礼物的想法一天比一天强烈,他不知道沈灼生日是哪天,问了几次,沈灼还是不肯说。孟里清楚沈灼是不想让他花钱,毕竟沈灼连电话都不让他拨过去。
打听几次无果后,孟里干脆也不问了,趁着去山风苑看小溪时,从冯爷爷口中获取了情报,得知沈灼的生日就在不久后的平安夜。太神奇了,孟里心想,他俩的生日都在节庆。
“圣诞节很受西方人喜爱,我就是在国外留学时认识了小灼外婆,她虽然是中国人,但也喜欢圣诞节,每回过节提前很久,就把家里圣诞树上挂得满满当当,热闹极了。”
说起爱人与往事,冯老先是满眼笑意,但很快便难以自控地泛起了泪光:“可比起圣诞节,她还是更爱岚水,所以,我跟她回来了。”说完,老人看向了餐厅角落用透明薄膜尘封起来的圣诞树。
于是,这个看似寻常的周日,原本打算去捡废品的孟里临时决定留下来陪冯爷爷花了一整个下午装饰圣诞树,他从没过过圣诞节,不知道这个节日背后的寓意,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五颜六色的袜子、糖果和铃铛挂在树上,可看到冯爷爷心满意足的样子时,孟里也觉得自己的心也被填满了。
距离沈灼生日还有半个月,时间不算充裕,但也没有太迟。孟里从没寄过东西,问了快递员阿乐得知从岚水往岚城邮寄物件只需要三天,悬着的心才放下了一半,可光时间够还不行,买礼物的钱还差远了。
孟里愁坏了,平时卖废品的钱都给奶奶补贴家用了,奶奶偶尔给的零花钱又被胡大海想方设法给要走了,这么兜兜转转下来,孟里现在全身上下只有十多块,而他想送的沈灼的礼物加上邮费接近五十块。
那是一双浅灰夹着白色条纹的针织手套,看着不厚,摸起来却很暖和。去年冬天孟里在校门口文具店买铅笔时就留意到了它,当时孟里已经生了冻疮,手指经常痛痒难耐,本想着如果便宜就买下来,结果拿起一看竟然要三十多,吓得他放下手套赶紧走了。
得知沈灼生日的一瞬,孟里马上想到了那副手套。大冬天的,沈灼要画画、弹琴、写作业,哪一样都得保护好手。敲定了想法后,孟里骑上小白龙去了校门口的文具店,好在过了一年那双手套还没有被卖掉,仍孤零零地躺在文具店底排的货架上。
“去年卖剩的,我给收起来了,前几天刚拿出来。”店老板还挺实诚,见小孩盯着手套满脸欢喜却又面露难色,刚想说给他便宜几块钱,见人火速从兜里掏出了十块钱,目光坚定道:“麻烦你帮我留着,我过些天来买。我肯定会来的!”
接下来十多天,伴着十二月的瑟瑟寒风,孟里每天早上五点多天还没亮就出门了,晚上十点多才绑着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到家。除去白天学校上课外,几乎所有时间都用来捡废品了,甚至还去了学校附近的小摊上问招不招兼职,可人家一见他是未成年人都摆手拒绝了。
就这样忙活到沈灼生日前几天,孟里终于勉强攒够了买手套和快递的钱。去文具店付尾款那天,小白龙的铰链都快被孟里擦出火花来。孟里掏出皱巴巴的一摞零钱,朝文具店老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老板看出来小孩对这双手套的重视程度,特意挑好看的礼物袋包装好了,还系了个银色的蝴蝶结,给孟里乐得不行,连说了好几声谢谢。“要贺卡不?”老板问。
“要的要的,能多给我一张一张吗?我怕写坏了,谢谢!”孟里把包好的手套塞进棉衣里,骑着小白龙回去路上,甚至提前想象到了沈灼戴上这双手套时的样子,这让孟里觉得自己裸露在外的双手也没那么冷了。
杨煜被几个小混混逼着往校门口另一个方向走时,孟里正在第一个十字路口等绿灯。他看到杨煜的书包被一个染了黄毛的混混抢了去,那人把书包翻了个彻底,极不耐烦地把东西全倒了出来。很快,杨煜被按在地上让人拳打脚踢起来,像条任人宰割的鱼。
孟里别过头去,他很想装作没看见这一切,可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冲进了人群里。
拳脚如雨点般落在身上时,孟里才意识到什么叫不自量力。他刚才本来都已经等来了绿灯,骑过了路口,只要拐过去了这事儿就跟他没关系了。他想不明白自己一个从小就被欺负的人,为什么要替一个只是点头之交的隔壁班同学打抱不平,卷进一场毫无胜算,被人群殴的欺凌中。
但孟里还是骑着小白龙掉头了。寒风从耳边刮过时,他好像听到杨煜哭着说他们把我的饭菜抢走了,听到吴志强说你个捡垃圾的恶心死了,听到胡大海说拖油瓶别在我面前晃悠,听到沈灼在电话里问:有人欺负你吗?
起初孟里是没想反击的,他清楚自己的和对方实力悬殊,只想把杨煜拉到人多一点的地方,这些人就不敢这么嚣张了。可杨煜似乎已经习惯了被揍,本能的蜷缩起来紧紧抱住脑袋,压根没想站起来,更别说跑出去。
于是,孟里不仅没把拉人起来,反被用力推倒在地。很快,他听见有人嘲笑说:“多感人,小弱鸡来救大傻子了”,随即有人提醒道:“快看看这小子身上有没有钱?”
孟里头回庆幸自己身上没有一分钱。就在刚才,他已经把所有的钱拿去文具店给沈灼买了手套,连个硬币都不剩。可这样的庆幸还没延续几秒,黄毛就从他棉服隔层里拽出了那双手套,包装精美的,系了银色蝴蝶结的,他准备送给沈灼的生日礼物。
“手套不错,没钱给这个也行,正好天冷用得上。”黄毛粗暴地扯开包装袋,瞥了眼正试图再次爬起来的孟里,刚准备把手套戴上试试,只见孟里像只小兽似的扑了过来,精准咬住了他的虎口,任他用另一只手甩了两个耳光也不肯松嘴。
黄毛怒了,扔了手套就开始揍人。孟里还没来得及捡回手套,就被黄毛其他同伴拖到了墙角,拳头再次急促有力地遍布全身,很快,太阳穴也突突抽搐起来,眼冒金星时,孟里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是死了奶奶怎么办,沈灼回岚水也没人给他烤红薯了。
杨煜不知是什么时候站起来的,他还在哭,那么大个子,却那么爱哭,边哭边踉跄着朝孟里走去,然后蹲下来用半边身子护住了孟里。侧目间,孟里看到被杨煜藏在裤兜,露出一点儿边来的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