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丙深吸一口气，目光平静，仿若静影沉璧的湖面，映照出哪吒的目光灼灼，“你说的这辈子认定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哪吒的目光一刹那惊讶又一刹那惊喜，他刚要作答，却听得敖丙淡淡地说了一句，“罢了。”

“怎么就罢了，你听我说……”哪吒一脸急切地抓住敖丙的手，抬起头正要解释，落入眼中却的是一双澄澈且坚定的眼眸，仿佛满天星辰在他的眼中都会失了颜色，那人一字一句，在哪吒心中有如空山骤响，字字回荡：

“哪吒，我心悦于你。”

倾尽所有，再不回头。

一瞬间，哪吒感到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只余敖丙在这晦暗无光的世界中熠熠生辉，仿若漫漫长夜中的第一抹霞光。

哪吒艰难地滚了滚喉结，想笑，却又怕是梦，一笑就会梦醒。他渴了太久，望了太久，盼了太久，哪怕这一切都是海市蜃楼，他也愿沉溺于此，再不醒来。

敖丙抬起眼，撞上了哪吒痴傻的目光，他的心突然一痛。他知道，即便是自己也无法感同身受哪吒这些年来的孤独。哪吒他为了不让人勘破自己的不堪，用漠然与妄为替自己编织了一副假面，装作毫不在乎，却比任何人都渴望被爱。只是到头来，他失去的比谁都多，结局比谁都狼狈。

他本想再追问一句：哪吒，你到底是如何看我的？只是在看到哪吒眼中闪烁起光彩的刹那，走马观花般，回忆中每次与哪吒对视的瞬间，突然都亮起了颜色，他恍然明白，原来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在等待自己的回应。

那一瞬间，他无法再咄咄逼人地试探哪吒的真心。

他不想停留在原地等待哪吒的靠近，他想要用尽全力奔向他，将自己一颗心握在他的手上，告诉他，他从此以后不需要再患得患失，不需要再小心翼翼，自己这颗心交在他手上就是生生世世，再不收回。

从来都持重有度的他，这一瞬间，丢弃了所有的谨慎与沉稳，义无反顾、倾尽一切地说出了“我心悦于你”。

哪怕周围明枪暗箭，你我今后只能步步为营，但是我愿交付我的真心，与你生生死死，再不分离。

哪吒半梦半醒间被敖丙紧紧握住了双手，他的眼睛蓦地瞪大，在确认过手上的温度之后，他才颤抖着反握住敖丙的手，难以置信地喃喃道：“我是不是在做梦？”

敖丙温柔地笑，目光柔和却笃定，“我这辈子也认定你了，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我喜……”

不等敖丙说完，哪吒的眼神由飘忽不定到坚如磐石，他大梦初醒般猛然抬头，眼里烧起一团烈火，那句在心中回荡过千百次的话，终于在此刻冲破了一切不安与犹疑，他倾尽所有，义无反顾地大声昭告道：“我喜欢你，喜欢了很久很久，我、”哪吒的喉咙被那团烈火烧得声音沙哑，“我不能和你分开。”

敖丙有一瞬间失神，哪吒的字字句句仿佛都敲击着他的魂灵，让他如入云端，万事万物此刻都化作流霞消散，他只能看见哪吒的眼睛，像是晨光中冲破云层的第一缕霞光，光芒万丈，映得周围的一切都流光溢彩，却也失了颜色。他怔愣了很久很久，才突然感觉到此刻的心跳声如擂鼓，他已经倾尽了一切勇气，此时此刻已然不知所措。

不等敖丙做出回应，他突然感觉到手上一松，而后被一股力量牵走，失了重心，随即便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倚靠在那人的胸口，听到了同样剧烈的心跳声，这一刻，他突然觉得，今后所遇的一切的风雨坎坷，只要是能与他一起，都可以坦然度过。

其实他们在很久很久以前，都已经将彼此放在了心上最重要的位置。

“哪吒……”敖丙缓缓开口，“我也喜欢你。”

两相辉映，冰火交融，一眼万年，亘古长明。是一路走来的千帆过尽，是执手相伴的不离不弃，细水长流，润物无声，是奔赴，而不是宿命。

“敖丙，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我。”

“好。”

哪吒的嘴角自确认过心意之后就没压下来，以至于离开房间再遇见杨戬的时候，他甚至热情地拍了拍杨戬的肩膀，喜不自胜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杨戬的嘴角抽搐了几下，随即压紧眉毛，额间云纹闪烁，上下打量了哪吒一番，才敢确定眼前这家伙就是本人而不是旁的什么幻化来的。

“这位杨师兄，”哪吒咧开嘴笑道：“姜丞相那边现在什么反应？”

“杨……师兄？姜丞相？”杨戬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骇然，他忍不住将手搭在哪吒的手腕上，试探了一下才反问道：“你这不是没病？”

哪吒并不在意杨戬的嘲讽，反而笑眯眯地回答道：“哦，我没事。你那边怎么样了？”

杨戬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与眼前这个看上去彬彬有礼但脑子却不太对劲的哪吒沟通。正烦恼间，杨戬抬眼看见了从廊下走来的敖丙，眼睛一亮，别开哪吒径直走向敖丙，问道：“我怎么感觉这家伙不太正常？”

敖丙垂下眼，赧然一笑，“他没事，”随即抬起眼正色道：“杨师兄，姜丞相那边如何了？”

杨戬瞥了一眼笑意盈盈目光神情的哪吒，又看了看眼前看似清冷自持实则耳根红透的敖丙，皱了皱眉头，“你们两个是不是……”

哪吒听了这话嘴角一压，随即走上前来抗议道：“你胡扯什么？”

杨戬看了哪吒的反应，这才勾了勾唇角，笑道：“挺好的。”他看向敖丙，“我早就说过，你心里的忧虑太多，这家伙心大，他替你承担一些，刚好。”

敖丙微微瞪大双眼，过去与杨戬的种种对话，一瞬间都参悟到了真意，他感激地后退半步，向杨戬深施一礼道：“多谢杨师兄。”

哪吒不明所以地看向敖丙，“你谢他啥？”

杨戬没有理会哪吒，而是回礼道：“不必谢我，这是你们自己的缘分。”

哪吒倒吸一口凉气，“你啥时候看出来的？”

杨戬起身瞥了一眼哪吒，信口说道：“我不是说我看见你娶亲了吗？”

“不是你胡诌的吗？”哪吒的眼里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又迫不及待地问道：“你真看见了？你都看见啥了，说说。”

杨戬看了看敖丙，无奈地叹息一声，“以后真是要辛苦你了。”

敖丙笑了笑，拉住一脸急切的哪吒，“杨师兄在与你说笑呢。”不等哪吒发作，敖丙先向杨戬发问道：“杨师兄，其实我一直有个疑惑，我与哪吒之间……你是如何看破的？”

杨戬突然抬起头，看向天边，似乎瞧见了那个古朴的院落，听见那曾经不绝于耳的笑声，一瞬间，过往简单而温暖的日子流水般从脑海中浮现，他神色落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曾经见过，这世间最美好爱情的样子。”

杨戬简单与二人说了说刚刚搜集来的西岐的近况。

现如今，西伯侯病重，太乙真人想尽许多办法都药石无医，姜子牙原本就将西岐的命案真凶锁定在妖身上，如今更是将西伯侯中毒之事也归因于妖族作祟，摩拳擦掌地想要抓住作孽的妖。而最重要的事情是，如今姜子牙还在寻址建造封神台。

“封神台？干嘛？天上没地方了，还得在人间浪费木头建个台子封神？啧，”哪吒咋舌道：“这天上是不是有点太寒酸了？难不成还没有那阐教的玉虚宫大？”

杨戬似乎料到了哪吒的反应，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解释道：“封神台并非仅仅是封神之地，而是收纳魂魄之地。”

“收纳什么魂魄？”哪吒问道。

“凡封神之战中战死者，皆入魂归封神台，听候封敕。”杨戬一脸肃穆。

敖丙听到此处，面色一紧，细细琢磨了一番，问道：“天界会如何封神？”

杨戬摇头道：“我也不知。既然有战死者，那应当也有幸存者，这如何册封，只能看天尊他们是怎么编纂封神榜的了。”

敖丙回忆起阴界的石镜中另一个世界的哪吒曾经说过：“我的命都定在那一纸封神榜上了，还有什么希望？既然如此，我偏不封神！”他感到惶惶难安，他不知另一个哪吒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如此厌恶封神，但看他的样子，敖丙揣测道，或许封神并不是什么得意之事，而听他话中之意，封神之事亦是身不由己。

他怕极了哪吒会再次陷入天命的桎梏。

哪吒见敖丙面色难看，一把抓起他的手，感到有些冰凉，赶紧搓了搓，将他的双手都裹在自己手中，担忧道：“怎么了？”

敖丙摇头道：“没事，只是想起封神之战生死难料，怕你有闪失。”

哪吒心里一暖，安慰道：“我怎么可能有事，再说还有你保护我。”

杨戬的眉毛跳了跳，“你是怎么好意思说出来的。”

哪吒不理会杨戬的揶揄，继续说道：“再说了，谁稀罕封神不封神，不封最好。”

听到这话，敖丙的脸色更难看了。

杨戬面色一变，叹息道：“封神不封神，恐怕由不得你我。”

“杨师兄，你这话什么意思？”敖丙追问道。

“我虽然不知封神的依据是什么，但我知道，天命难违，若是他们非得要你封神，你是逃不过的。”杨戬冷笑道：“不然我又为何在此呢？”

哪吒不屑一顾道：“我的命，我自己说了才算。我在这是为了把那个鸟王赶下台的，才不是为了封什么神。”他牵起敖丙的手，眼里满是笑意，“若是敖丙不封神，那我也不封。”

敖丙眼里闪过一丝错愕，他虽然心中忧虑万分，但听了哪吒的话还是感到高兴，他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杨戬看了看二人，虽然同样忧心忡忡，却也感到一丝暖意，“但愿吧。”

这一夜，哪吒与敖丙将几日来的见闻都告知了太乙真人。太乙真人不断叹息，最后安慰道：“哪吒啊，你莫要让你娘和陈塘关的老百姓失望咯。”

哪吒难得正色地点头应允。

第二日，姜子牙带上杨戬去寻找建造封神台之地，太乙真人找了个借口引开了雷震子，哪吒与敖丙寻了个空隙，去见了龙族少年。

“到底是怎么回事？”敖丙问道。

“我……”龙族少年被锁妖链缠身，动弹不得，此时此刻却垂着头，恨不得把头也埋进锁妖链里，“龙王派我跟着您，若有闪失要立刻与他汇报。”

“什么时候开始的？”敖丙皱眉道。

龙族少年声若蚊蚋，“从您，刚回陈塘关开始……”

“然后呢？你是何时来的西岐？”

“有个带翅膀的丑八怪骂您，我气不过所以想去收拾他……然后我就跟丢了，后来去陈塘关问了海夜叉，才知道您来西岐了……”

哪吒适时地解释道：“他说的应该是雷震子。”

“然后呢？”敖丙揉着额角，“你在西岐都做过什么？”

哪吒见敖丙一脸疲惫，拉过他揉捏额头的手，自己将手覆在他的额角，轻轻揉了起来。那龙族少年本是垂着头的，偶然间瞥见哪吒的动作，急红了眼，忍不住呵斥道：“你干嘛！”

敖丙睁开眼，不怒自威地瞥了少年一眼，少年立刻噤声。

“继续。”敖丙声音低沉。

“我遇到了一个狐族，他用摄魂术控制了一个西伯侯府的下人来打听消息。我一直没找到您，就也想混进来打探。然后狐狸把控制的人给杀了，还借给我附尸……”龙族少年看着敖丙越来越铁青的脸色，声音越发细小。

“继续说。”敖丙深吸一口气，命令道。

“那个狐狸一直在追一个厉鬼，好像没追到。后来您就来了，我本想继续待在这里打听消息，但附尸后突然长出来了龙角，我挖掉以后伤口却无法尽快愈合，我怕暴露身份，所以就放弃尸体离开了……”少年战战兢兢地回答道。

敖丙闭上眼，开始细细思忖事情的来龙去脉。脸色青红交接，哪吒见此，不敢发声安慰，生怕惹恼了敖丙。

敖丙想起之前的西伯侯府后院的尸体的额头上有两个渗人的血洞，不想真相竟是如此。狐族究竟为何要将尸体借给龙族？姜子牙知道龙族会附尸，会不会早就将此事与龙族联系在一起了？狐族在追踪的厉鬼会不会是伯邑考？狐族又为何要追厉鬼？

一桩桩，一件件，想不明白，敖丙只觉得烦躁不安。这时，一双手轻轻抚摸在他的脸颊上，随即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别发愁，你跟我说说，我跟你一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