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老在城墙之上观战,见识大雨,怒目圆睁,心脉一阵绞痛,他气上不来,长叹一声之后,竟然直直倒在地上。
“庄老!”
周围人赶紧前来查看他的状况。
他眼底沧桑,一脸苦涩之态,泣曰::“裴町胜天半子,老夫命数尽已。”
易寒非一身血迹与污泥,终于带着将士撤回对岸,但毕竟逆坡而走,还是在途中被留了许多人才突破包围。
少蛰立即命战车投石到对岸,随后迅速撤离,回丰都,关城门。
才回城主府,守城将领立马来报,说庄老怕是没多少时日了。
易寒飞顿了脚步,愣了一下,问道:“军医怎么说?”
“气急攻心,回天乏术。”
易寒非喉头一梗,点头,让他撤下。
他抬头看了看昏蒙的天空,伸手接了这雨,为何裴町能在这区域之内求得一场及时雨?
雨水滂沱,雷声闷闷,淮南境内,梧城依然安宁,这是雷雨季的最后一场雨,杨山坡完工的水渠与蓄水库完工之后,附近农田终于未如往年一般被涨水淹没。
许岚提拔张修成为了郭长,搬到城中,于公廨办事,杨山坡的收容所便交给了新山长和其妻,而胡不迟休沐回家了。
许岚真是连易寒非一封信都没有收到,她也不恼,只是隔三日就单方面写一封给他,托玄鸦寄去,心中越发牵挂他。
但今日她倒是收到了一封意外来信,竟然是饶城姜盼新送来的。她们之间见过几面,也说过话,合缘,但不算熟,她也好奇姜盼新要说什么,连忙拆开信函:
【惠书敬悉,情意拳拳,入秋渐凉,幸自摄卫。
饶城协令姜盼新有礼,听闻王妃为收容所之账管统协而不决,吾于女学日日安稳,百无聊赖,几番打听,揣测王妃计深远,吾自幼对经商之道上心,奈何世俗偏见,只困于闺阁,既无随波逐流之洒脱,又无特立独行之胆量,观王妃行事,不乏远见、不乏仁义,彼此胸怀之志,不谋而合,承蒙不弃,吾愿如师家妹妹一般,为王妃旁,出绵薄之力,斗胆揽下收容所之事。】
许岚大喜,回信感谢了她,邀她来王府详谈。
不日姜盼新便来了,同她讲了其实她羡慕师珑映,她有些想法,却从不会去做,她心中不认可淮南嫁女如泼水的思想,却改变不了什么,直到接触了天玑思辨后,她胸中似乎有了力量,既然师珑映如此处境,不屈不挠,得以实现心中所想,那她也想加入这个阵营,让她把心中构想,付诸实践。
许岚从当初一见她便觉得,此女绝非池中物,将收容所的布置告诉她,姜盼新感叹她人尽其用,肯投自然有报,她建议许岚视收容所为一大家,而非个体,里面老幼病残,老持屋舍,幼培养潜力,病残相互照顾,鳏寡无亲来此结伴者尚可耕种,便当家中壮丁,随原有佃农下地,分粮,其余剩余粮食皆送往粮铺,建一个公家粮铺,免税,低价专供公廨,只是略微有点盈利,可以人生钱,以钱养人,总比从王府出账简单清晰。
许岚是不懂经商这类的循环,将账本交给她带回饶城,带着师珑映和张修去收容所里考察、安排。
九月下旬,谁都没有想到,丰都与晥都交界处发生了地动,非都也有震感,易寒非的援军未到战场,便先伤亡了,伤势过重的一万将士回了晥都,还能战斗的三万便只能绕路到琅都,再赶往丰都。
楚桓风的援军倒是来了,崔家表面顺从,实则悄悄接应了楚桓风暗道里的那队人,因那场来势汹汹的暴雨,稳妥存放的火药竟然还是受了潮,丰都简直与易寒非八字不合,天地异象,从未失联的寒鸦渡鸟和信鸽竟然都出了问题。
最终易寒非略显颓败之势,应对不了楚桓风的强攻,外有石攻城门,内有百姓聚集反抗,十月上旬易寒非凭借对地形机关的掌握,终于猜测出城中那些伏兵是如何进来,不再做困兽之斗,他带着淮南大军,牵着剩下的马,从昔日行宫找到暗道撤离。
楚桓风的人从里面破费了些力气才挪开易寒非让人搬来堵门的几十尊佛像,巧妙卡了位置,难以搬动,最里面那尊还死死抵着城门的阀门。
等到他们进来,发现只剩一队视死如归的我垫后队伍,热血男儿,铮铮铁骨为同袍谋求生机,争取撤离的时间,不惜献祭自己的性命。
地下暗道是易寒非的拿手好活,他能精准判断路口,带着剩下的人,从一个小山林出来,往晥都的方向逃离。
楚桓风的人继续在后追击,偏偏行路至都晥都山脉时,遇到塌方,那路被深深折断了,前方全是倒塌的大树,易寒非又下令迎敌,突围转入森林之中,一路上又折损了不少将士。
此时丰都内安落坐镇,她守着昏迷过去的裴町,不免有些担心,莫非是求雨之事逆天而行,军师遭了反噬?
这边还没担心完,婢女一叶便苦脸来报,“翁主,出事了!崔家出事了!”
知秋也是一脸的愤愤不平,“原先我就说这些胡人不是什么好东西,翁主心善,下令医治他们,他们却肆意妄为,竟然在城中为祸百姓!”
安落暗叫不好,她没有经验,不知道攻下城池之后,军队会作乱,忽然有些后悔,当时没能拉住桓风哥哥再多问问,应当入城之时便交代下去的,这些胡人总跟没见过世面似的,阳奉阴违,已经屡屡给她和桓风哥哥丢脸了。
“崔家怎么了?”
“崔家一门被劫了,还有崔老太爷…叫胡人给杀了。”
安落闻言差点没站稳,“放肆!放肆!”
“一叶,你看顾着军师,若有不对,立刻喊大夫,待他醒来,立即来禀报我。”安落感觉头痛欲裂,强装镇定说,“知秋,拿出我的琉璃匕首,随我去崔家请罪。”
知秋愣了愣:“翁主,若要请罪,便杀了那犯事的胡人好了,此事又不是你的错,何须你割血相赔?”
一叶也阻止道:“上次动用那匕首,也是无妄之灾,那草原歌姬分明就是被他们自己所杀,偏偏为了笼络那些胡人,翁主割血止乱,手上的疤现在还没好,为了定北王,一次还不够,还要有第二次?”
“可若没有这些胡人,又哪来的定北王?什么都别说了,去吧。”
崔槲没想到,崔家明明是功臣,却一来便遭到如此对待!
他极力说服祖父,帮着楚桓风对付易寒非,可他的军队,到城中方才两日,便杀人放火,奸淫掳掠。
祖父为了保护家中女眷,怒斥这群闯进家门行恶的军士,以崔家百年之名,直言要见楚桓风,没想到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竟被对方一刀斩首。
此时,他和哥哥跪在地上,鼻青脸肿,收拾好祖父和父亲的尸身,小厮又来报,说嫂嫂自尽了。
他哥哥缓缓爬起身,一头长发凌乱不堪,他看着院内廊上,遍地尸身,仰天怒吼一声,指着崔槲说道:“这便是你口中的天潢贵胄?好一个,好一个天潢贵胄!我等皆为蝼蚁,任其凌辱践踏!我这便去传信给各族老,从此我崔氏一门,绝不可能再效忠楚氏!”
说罢,他悲恸哀嚎着去见自尽的妻子了,一路上竟听不出不知是哭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