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火光渐弱。
大部分人家其实都有避火阵法,今夜损失了住所的人数要远远少于丢掉了性命的。
拜月宗将自家仙山下的城池屠戮殆尽之后便四处作恶,臭名昭著。
更是占据堕星城已久。
300年前大战之后遗留下的邪兽恶鬼让修士们的活动空间被限制在了有护城大阵的城池,以致城中之人哪怕苦拜月宗久矣,也少有人真的敢下定决心逃离此处。
但今夜之后,局势势必会开始出现变化。
将邪宗弟子清理的差不多,砚方带着妹妹开始四处搜寻拜月宗主的身影,却无论如何都搜寻不到。
仇恨已在心头深埋多年。
终于等到这一天,他不会允许他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走。
等终于打探到拜月宗主的去向,带着一队人追向那人的府邸,推开门的瞬间,不住的攥紧了手。
终于,马上就要大仇得报。
却不想,推开门呈现在他眼前的却是对方已经变的灰白僵硬的尸体。
有人抢先了一步。
呆愣的走到那让他心心念念了无数个日夜的男人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就这么...死了...
大脑有瞬间的空白。
顾不上回应那些一身伤的修士警惕质问他们来历的声音,这些琐事自有其他弟子去做。
他就那么定定的站在那里。
“死了。”
妹妹懵懂机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砚方木然点头:“对,死了。”
怅然若失。
“砚方,谢谢。”
他愣住。
妹妹的意思是说,要谢谢杀了仇人的人。
快步走到离自己最近的散修身边,开口询问:
“这是谁杀的。”
那人显然被他吓了一跳,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反而只是下意识的后退,露出戒备的表情。
砚方反应过来,忆及师姐平日里的叮嘱,快速收敛外露的情绪,板起一张冷脸:“说,这是谁杀的。”
那人见此,反而诡异的放松了下来。
只见他略微沉吟,似乎本不想说。
须臾,又眸光一转:
“城西,一个叫束寰的。”
表情里带着不忿,颇有些不怀好意。
“哼,你倒是坦诚的很。”一旁响起一道略有些喑哑,但依旧好听的女声。
循音望去。
不远处有一正捂着流血的左臂、浑身脏污的漂亮女修,正望着这边冷冷的开口。
那男子被说的有些不自然。
“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道貌岸然。”说完那女子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这些人一看就不好惹,虽然来的时候并未对他们下手,反而还隐隐有些关照的意味。
但知人知面不知心,现今会演戏的人可多了。
谁知道他们找束寰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哪怕那束寰也不是什么善茬儿,为了逼他们配合还给他们下了毒。
但解药又不是没给。
怎么说都算是救了他们一命。
今日遇到的一切让她的心态出现了变化。
那曾以为只能就此遗忘,恨也没用的人狼狈而恐惧的死在自己手中的样子。
以及拜月宗主死不瞑目的样子,
都让她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那些人原来并不似自己曾想象的那般坚不可摧。
想到今日那女子在要求他们配合她时,脸上那胸有成竹的张扬笑意。
她也想有那样的底气和从容。
暗自握紧掌心。
眼底深处燃起了一小簇名为“野心”和“向往”的火苗。
她不愿再去做那藏在阴沟里的老鼠。
该活在阴影里的,不该是她与妹妹这样的人。
今日意外的被抓走,也不知道妹妹有没有乱跑。
她未能如约回去,那傻丫头会不会以为自己到底还是被放弃了。
攥紧手里的剑,脚下越走越快。
-
次日。
顶着昏暗阴郁的光线,束寰在劈里啪啦的声响和夹杂着泥土气息的雨腥味中苏醒。
昨天的计划是她提前布局了很久很久的。
为了不出一点差错,她一整天都十分紧张。
晚上又被突如起来的动荡搞的一直忐忑不安,生怕有什么不可控的意外。
最后还受了不小的伤,流血流的头发昏。
再加上心头多年的巨石终于落下。
昨晚一回来,她倒头就睡。
此时被吵醒,才发现外面竟下起了大雨。
揭开被子,准备从床上起身。
“呕—”
一股可怕的味道让她猝不及防,忍不住干呕几声。
浑身的血腥味被囚禁在充斥着她体温的被窝之中沉淀了整晚。
揭开被子的瞬间,一股带着温度的腥臭扑面而来,就像被人迎面抽了一个有些热呼呼,臭烘烘的耳巴子。
带着暖意发酵了整晚的血肉味道,甚至可以用来当作暗器。
更遑论因天气的原因,此时还混入了潮意。
昨夜实在太累。
她并未梳洗,也并未换衣,只将自己手上最好的疗伤丹吃下就直接睡了。
“你怎么了?”
身高只到她肩头的男孩听到声响推门而入,鼻尖微动。
紧接着。
“呕—”
更稚嫩些的呕吐声响起。
-
推开院门,有些贪婪的深吸口新鲜空气。
被那人小鬼大的家伙催着洗了个澡便被赶出了家门,说要打扫房间。
此时雨势变小。
束寰并未打伞。
淅淅沥沥的小雨不断的落向她的肩头,身躯,却无法将她打湿分毫。
若细看。
便会发现,那些雨点其实一滴都没能真正的触碰到她的身体。
她整个人像是被一层无形的屏障笼罩,让雨在离她还差分毫的地方炸成水花,四散开来。
此时外面的人不少。
个个都如她一般。
心头不禁暗想:在选择“隐藏”自身的那群人里,那小符修还真是活得有够高调,怕是满城都买过他的东西。
一阵风吹来,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失血过多让她的嘴唇还有些泛白,比平日里要更怕冷一点。
“束寰!”
一听就不怎么友善的一声响起。
“干嘛?”
束寰笑着转头看向自己的邻居。
那人打量了眼她的脸色,原本还有些心虚的神情骤然变得轻蔑无比,眼里露出几分算计。
“速行符的灵石赔我。”
“嗯?”
对他的话略有些错愕,但反应过来之后就只觉得好笑。
都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这借口找的,真是个缺乏想象力的家伙。
王允看着她似乎有些不同于往常的神情,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却说不清楚。
“我要是不给呢?”
“望月宗这次可是败了,你的靠山怕是已经死了吧?若不赔我...”
说着他危险的眯起了眼。
一旁有路过的行人见此竖起了耳朵,状似不经意的放慢了脚步。
都知道她与那望月宗宗主的关系不简单。
关于昨夜之事,传闻已出,但到底不是亲眼所见。
此时见那王允借机生事,都想着看能不能从束寰的嘴里再探听到什么比较内幕的消息。
“你能拿我如何?”
“你!”
“分明是你自己为了逃跑消耗的符篆,却算到我头上。王允,你明明可以直接去抢。不去是因为胆小吗?”
这话一出,耳边传来嗤笑。
谁人不知王允是这一片除了束寰以外最弱的,平日里都是挨欺负的那个。
抢劫自然是不对的、决不能做之事。
但在抢劫之气盛行的城中被人这般问,可不就是嘲讽他的弱小。
也许是她的表情太过淡定和戏谑,又也许是受不了面前这唯一比自己弱小的人竟敢反抗自己,次次让自己吃瘪。
瞬间觉得掉面儿,心头涌上耻辱。
“就你这等不要脸的女修,也不知道使的什么手段,次次都能攀上高枝,一点都不知道自身上进!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外面的邪兽恶鬼才会这么久都除不干净。你有什么底气,敢这么跟小爷我说话!”
再开口,已是想到什么骂什么,有些口不择言。
“若非当年几位仙长仁慈封了去往凡人界的通道,你这样的人,合该直接扔到凡人界的窑子里去才最适合。”
说完他自得无比,就好像抓住了她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柄,微抬起头颅,像只打了胜仗的公鸡。望向四处的眼,试图从围观众人脸上找到对束寰的唾弃。
却发现人群面上的鄙夷里,似乎还带着自己。
这不行,该被看不起的人,不能是自己。
再次开口:
“像你这样的货色,我劝你最好还是...”
话未说完,人群中突然出现几道声响:
“哎呦呦。”
“王允你要不要脸,那速行符明明是你对人家意图不轨差点被人家的姘头撞见,为了逃命自己用掉的。”
“就是呀,怎么这种损失都要问人要。”
“你是穷疯了,还是嫉妒呀?”
“听说这次来的宗门话事人是女修,要不你也学一回束寰,去试试出卖色相去呀,啊?”
“哈哈哈哈哈”
哄笑声响起。
“你们,你们!”
王允似乎气的不轻,但尝试了半天,最终还是不敢回嘴,脸憋的通红。
那些开口的人可不是在仗义执言。
这也是常态,纯粹的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而已。
束寰以前无聊乱想时曾自己对这种现象下过结论:这些人纯粹就是因为活动空间太小,人太闲,才会变得如此喜爱挑事取乐。
俗称:戳是非。
王允最终还是决定将气撒到在场他唯一欺负的过的束寰身上。
“你这是摆明了不给是吧?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符咒,眼里露出凶狠的神色。
今天说什么他都要出了这口恶气。
“呦,王允这次准备下血本了?御雷符都拿出来了。”
“嘿还真是!”
人们依旧在拱火。
但看到御雷符的瞬间却也都识相的向后退了半步。
这种攻击型符咒的威力还是不小的。
谁也不想被波及。
眼见着那男子马上就要抬手激活符咒的效果。
束寰察觉到身后传来的动静,心下叹气。
此时她依旧还站在自家门口,外面的所有争吵那小家伙自然是都听见了。
那动静一听就知道,他这是又摔倒了。
真是爱操闲心。
也怪她,忘了跟他说她已经将身上毒解了一层。
虽说依旧不强,但在一群“菜鸡”中自保,肯定还是不成问题的。
更遑论此时她的对手是王允。
那不切菜呢。
手中暗自掐诀,正准备趁着人多露两手,刷新邻里对自己的判断,好挡一些没必要的算计。
噗—
一阵劲风划破空气。
王允的手,突然就这么水灵灵的从他腕上脱落,掉在了她的眼前。
那平整的伤口处,一点血都不见。
随着一阵烤肉的气味在小范围内蔓延开来。
“啊!!!”
迟来的惊呼声响起,束寰满头雾水。
她分明还没出手。
一个男子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你就是束寰?”
面色阴沉,语气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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