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
那唤声再次响起,波折,且带着飘渺的回响。
似从遥远的天际,又似近在耳旁。
还是那个相同的梦境。
“阿青。”
从这一声开始,世界清晰无比。
木然转头。
眼前那张与自己有八分像的女子面容,神色哀戚,盈满了绝望。
“父亲和母亲...再也回不来了...”
说着,那女子开始掩面哭泣。
华青下意识的想要抬手将她脸上的悲伤抚平。
胳膊却似有千斤重,动不了分毫。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女子哭的崩溃,破碎。
“姐姐不要哭了。
还有阿青。
阿青会一直陪着你。”
他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声音,却分不清是心音还是现实。
女子依旧沉浸在伤痛里,眼里没有自己。
...
画面一转。
女子牵着自己,不知道正向着何处奔逃。
她时不时回头,表情惶恐,似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后面追逐,神情已变的肉眼可见的憔悴,眼下青黑一片。
阳光透过树叶,映的她的脸忽明忽暗。
光影交替间。
“阿青,再坚持坚持。”她脸上是明显硬挤出的笑容。
似乎正在为安抚他的情绪,强颜欢笑。
模糊间。
一路上类似的场景,让他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但那女子日益脏污的衣衫,和愈发疲惫崩溃的神情,都昭示着这时间绝对不短。
他们就这样一直不停的逃跑,又跑了很久很久。
久到他的大脑都已经停止了思考。
木然的做一只被线牵着的风筝。
...
周围漆黑一片。
压抑克制的哭声,伴随着滴滴答答水滴落下的声音传入耳中。
是谁在哭?
挣扎着睁眼,身处溶洞之中。
不远处,那女子正像是极力挤压着喉咙般的低声嘶吼。
已明显处在崩溃的边缘。
她不停的在自己身上抓挠。
却好像就算如此,也无法让深埋心底的那些痛苦释然。
她的眼底已是浑浊一片。
他上前,想要抱抱她,安抚她的痛苦。
却在接触的瞬间,被她癫狂的推开,狠狠的撞上身后有尖利突起的石壁。
嘶—
他没忍住痛,倒吸一口凉气。
...
鲜血让她恢复了理智。
眼底的毁灭终于消失,转变成了手足无措与浓浓的愧疚。
她紧紧的将他揽在怀里,嘴里不断的喃喃自语。
像是在对他说,也像对自己。
“对不起,都怪我..是我没用...都怪我没有用...”
他伸出小手,拂去她的泪珠。努力的露出轻松的神情,对她说:
姐姐别哭,阿青不疼。
...
一片白光闪过,画面一转。
他看着眼前疲惫的,喘着粗气的背影。
那握剑的手已有些颤抖。
周围是无数的血肉碎块。
全是被斩杀掉的,邪兽的尸体。
她对着那些站在满地狼藉之外,浑身干净的与他们不似同一个世界的男子啐了一口,狠狠道:
“别以为追上了我就能如愿。”
“你们要的东西早已被毁,就算抓到我们,也不过白费功夫而已...”脸上是刺眼的嘲讽。
那些男子似乎被刺痛,露出愤怒与轻蔑的神情。
再说了什么,他已经记不清楚。
他只记得,他与那女子,终究还是落到了他们手上。
他的四肢被狠狠的洞穿。
耳边是那女子歇斯底里的怒吼。
高叫着,哀求着,让他们放他一马。
可那些人却似被取悦,只不断的重复折磨着他,以逼迫那女子交出某样他们要找的东西。
直到他终于奄奄一息的躺在那里。
那女子终于看准了空隙,连滚带爬的扑到了他的身边。
被她环抱的那一瞬间,他感到了一阵痛楚。
有什么东西被硬塞进了他身上的伤口。
耳边响起因嘶吼了太久而变得有些破碎的轻语:
“阿青,一定,要活下去。”
在被那些人拉起的瞬间,她找准角度,又将一颗丹药塞进了他的嘴里。
那些人好似已经认定了他一定会死。
转而折磨起了那女子。
在她惊恐的注视下,他们狞笑着,将她的衣裙撕扯。
等到她沾染了血污的躯体终于毫无保留的暴露在阳光之下时,他们将她强行扭到了还微张着双眼的他的面前。
他不懂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那女子双臂撑在他头的两侧,无可比拟的屈辱逐渐爬上她就算憔悴也挡不住的美丽的脸。
在那些男子张狂的笑声之中,她用已粗如沙砾的嗓音不断的冲着他大喊:
“闭眼!快闭眼!”
“小杂种,快闭上你的眼!”
...
可他的意识早已模糊,看着她的身躯在自己眼前不断的挣扎晃动。
他知道好像有什么正在发生,可他不懂。
此时长久的痛楚已让他的大脑变得迟钝,对她的话根本无法及时的做出反应。
终于。
那女子嘶吼着,咆哮着,于癫狂之中,伸出手狠狠捅进了他的双眼。
剧痛。
他的世界从此开始,进入漫无边际的虚无。
...
等到再恢复意识时,耳边只剩风吹树叶的沙沙作响。
她喂他的丹药起了效果。
呆愣的在黑暗的笼罩下,于原地躺了许久。
...
直到某一刻。
小小的身影挣扎着推开身上压着的,触感已变的僵硬和冰凉的躯体。
自眼窝向两边流下的血迹已是干裂、暗红的状态。
抬手。
将那些血痂擦去,脸上只留下星星点点的碎屑。
没有再为自己已看不见的双眼浪费任何的情绪。
摸索着将那躯体背上还很瘦弱背脊,随便找了一个方向,他开始移动。
很快。
荒无人烟的树林里,只留下一双小小的脚印,和两行拖行的痕迹。
...
此时,梦境的主视角已不再是那男孩的双眼。
反而像是变成了天上的云彩。
平静的注视着那男孩木然的移动了许久许久。
那茫然如木偶的状态,甚至让人察觉不到这是个活物。
就连沿途遇到的邪兽都似他不存在般,放任他通行。
直到某天深夜,走到一处堆了许多尸体的城墙外时,他被什么东西绊倒。
背后已有轻微腐朽的躯体随之向前,将他掩埋。
这一倒,他便再没有起身。
直到第二日的太阳升起。
逐渐有人搬来了新的尸体。
意识模糊间他听到了那些人不耐的声音:
“这次这些人,宗门不大,怪癖倒不小。”
“可不?你说那老王也是,非打发咱们做这搬尸体的活儿,真恶心。”
“没办法,谁让咱们只攀的上他这样的小首领。”
“行了,快把该搜刮的搜刮完,一会儿该有其他人摸过来了。”
“对对,哎,你别说,这也算咱哥两干这活的唯一好处了。这些人身上的好东西,咱总有机会先得。”
接着便是悉悉索索的翻找声。
等那二人离去,又来过好几拨人。
他想求救,但奈何身体实在一点都动不了。
直到不知道多久之后,体力终于恢复了一点,他抓住机会,在又一次听到有人路过的声音时,用尽全力从压着自己的那具躯体之下伸出了手,抓住了那人。
“我是丹修,求你救我,我可以给你炼药...”
话落,空气安静了许久。
伸出去的那只手察觉到有风吹过。
寒冷刺骨。
也许,此时已开始下雪。
他就那么一直抓着自己唯一抓得住的那一片布料。
就算再累,也不松手。
就这样过了好久,久到他差点都以为自己抓偏了方向,抓到的只是另一具尸体而已,那才人终于开口:
“好。”
那声音穿过风,同雪一般的,冷冷的。
是个女子。
-
自梦中苏醒,坐起身来,心头一股怅然。
察觉到脸上的一片湿濡。
华青抬手擦掉泪水。
哎。
都怪束寰,害的他心神不宁,又做了这个梦。
木着眼,揭开被子,起身。
没急着穿衣服,走到桌旁,给自己到了杯水。
对于房间他已熟悉无比,不必摸索,也能来去行走自由。
此时他的喉咙泛着干痒与阵痛,就像是那无声嘶吼了整晚的人是自己。
他需要先喝点水。
等到终于穿好衣服,走出房门。
阳光迎面,温暖着他的身躯,将身上那股从骨髓里长出的阴寒之感逐渐的驱逐。
今天是个好天气。
耳边传来一句漫不经心的打趣:
“呦,真是难得见小华青还有赖床的时候。”
这声音就像是有魔力般,总能鼓舞自己。
这才是她的本性。
促狭,洒脱,似乎什么都难不倒她。
修为不高,却依旧会让他觉得她好似强大无比。
...
等到她出门。
他身上的虚无感终于慢慢消散。
不自觉的轻扯嘴角。
抬手隔着衣服摸了摸皮肤有些突起的胸口
姐姐,那些过往,阿青一刻都不曾忘记。
再给阿青一些时间就好,
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