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岁勒马停在越山岭面前,两串毛茸茸的绒球垂在她脸旁摇晃:“将军可要与我比试?”
越山岭垂眸看向符岁马侧挂着的漆红小弓:“郡主若想输得慢些,我可以向秦安借弓一用。”
秦安根本就没带弓,符岁心中不服,这人真是狂妄,还想赤手空拳赢她不成?
越山岭身侧有一张古朴大弓收在弓鞘中,未上弓弦。下面挂着柄环首横刀,刀柄泛着冷森森的光。另一侧是一个用旧的皮质胡禄,挂着一条狼尾。符岁瞄着狼尾上几处深痕,思忖着是斑纹还是洗不干净的血迹。
“将军若是输了该当如何?”
越山岭不觉得自己会输,不过符岁想比试,他也不介意陪符岁玩玩:“任凭郡主处置。”
符岁调转马头,合围的号角已经吹响,她略过草甸直奔沙地而去,先拿黄羊开刀。
符岁张弓搭弦,算着距离,驱赶马匹悄悄上前。
还未等黄羊进入符岁射程,忽然一阵利风擦过,惊得她脸畔绒球飞起。符岁瞄准的那只黄羊一声惨叫,被利箭扎个对穿,横飞出去三四步才停。
符岁回头,她身后约三丈处,越山岭不知何时已经给弓上弦,箭羽初发,弓弦尚自嗡鸣。
被惨叫的黄羊惊吓,其余黄羊四散奔逃。黄羊善奔,一旦跑起来极考验射技。
符岁眼睛一转,扭头向还在垂死挣扎的黄羊跑去,搭弓冲黄羊射上一箭,回身说道:“越将军好箭法,可惜这一箭射在了已被我射中的猎物上。”
越山岭也不反驳,笑着说:“下次郡主不要射肚子,黄羊会带着箭跑掉的。”
要不是脖子被你射穿无处下箭,我哪里会射肚子。符岁腹诽着,脸上却笑眯眯的,伸出一根手指冲越山岭晃:“那我领先一箭咯。”
追黄羊撵花鹿,符岁誓要跟越山岭一较高下。越山岭在她身后跟着,偶尔瞧见被符岁射中的猎物逃脱就补上一箭,一两个时辰下来,他自己竟一样猎物也没有。
晌午几人在禁苑随意吃了点。禁苑里炊具都有现成的,田乾佑和乔二抓了几只兔子交给下人剥皮清洗。乔真真和盐山也合力射到三只兔子和一只雉鸡,二人将兔子贡献出来供大家烤来吃。
田乾佑包揽下烤兔肉的任务,他架起三堆火,三只兔子同时烤,竟也游刃有余。
乔二和西平郡王则皆取了自己的刀子为妹妹割肉。符岁自己带了刀子,她偏不用,眨着眼睛看越山岭。
越山岭二话不说,自觉地拔出刀子用清水洗净,只取兔脯上的嫩肉递给符岁。
“怎么不见七王子。”乔二后知后觉问道。
田乾佑也奇怪,明明吹了号角,按理该听见了,怎么不见他折返。
越山岭想了想说:“我见他往山林中去,大概一时不能返回。”
盐山闻言有些担忧:“听闻山中有猛兽,他不识路,万一闯入深林该如何是好。”
正好几人已吃得差不多,西平郡王和乔二他们便商议要不要派人去寻一寻。
还未等他们出发,七王子已纵马而来。他不等马停就翻身跳下马,朝着盐山县主大步走去。
大概是跑马出了汗,七王子卸了衣裳堆在肘上腰间。刚刚立夏,天气还说不上严热,七王子里面竟然什么都没穿,坦露的肩膀和胸膛泛着一点水光,麦色皮肤绷在偾张的肌肉上,铜浇铁铸一般。
乔真真连忙躲在兄长身后,盐山也低下头去。西平郡王此时正在上马,还没等他下马挡住盐山,七王子已经先到盐山面前。
他从腹部的衣服里掏出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不由分说塞给盐山:“这个给你,你别生我气了。”
手中一团温热,盐山垂目看去,是一只豹猫幼崽。不知七王子从哪里抓到的,小狸崽被七王子兜在怀里颠簸一路,吓得尾巴都炸开花。
盐山本也不曾与七王子置气,她抬头想解释一番,不想一抬眼正看见七王子赤裸的胸膛,几串狼牙松石交叠其上,更添几分艳色。盐山羞红着脸又垂下头去。
七王子还等着盐山原谅他,猝不及防被人拽住腰带向后扯。他后退几步稳住身形,再看时已失去盐山县主的身影,只有眼睛赤红的西平郡王堵在他面前质问他:“你要做什么!”
七王子有些委屈,他不懂西平郡王为何对他充满敌意。乔二在一旁悄悄提醒:“穿好衣服,女眷面前成何体统。”
七王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件多失礼的事,慌忙拉起衣服掩好。
盐山从兄长的身后探出头来,瞧见七王子涨红了脸手忙脚乱地套衣服。他裤子上多了许多土痕,发间也不知在何处蹭上两根草茎。他套好衣服便心虚地偷瞄西平郡王,宛若做错事怕夫子责罚的学生。盐山抱紧怀中的狸崽,弯起眼睛,抿嘴轻笑。
那如将绽未绽的野芍药一般含羞带怯的笑容撞进七王子眼中。他愣了下,全然忘记自己正被西平郡王怒视,傻呵呵地咧开嘴,唇间露出一颗晶莹的虎牙。
那边闹成一团,符岁坐在原处没动,越山岭便也没动,依旧切下兔肉递到符岁面前。
符岁飞快地瞥一眼旁边,见无人注意,张口从越山岭手上将肉含去。舌尖扫过手指,越山岭喉间滚动,抬眼去看符岁。
符岁嚼着肉歪头去看盐山他们,只留给越山岭一个后脑勺。
越山岭静默地盯着自己的指尖,等着符岁将肉咽尽,再割一小块,装聋作哑地依旧递到符岁面前。
软滑湿热的舌头再次卷上来,甚至比上次更放肆,勾着指腹不肯离去。越山岭始终盯着身前的草地和兔肉,由着指尖传来的奇妙触感无限放大席卷全身。直到有风吹过,指上冰凉刺骨,越山岭才算找回些许神智。舌头的主人早已挨到盐山身边吵着摸豹猫,手指上在风的袭掠下也不留一丝痕迹。越山岭缓缓吐出一口热气,拔开酒囊,仰头灌了个干净。
除了七王子还在呼嚎着追赶马鹿,下午大家都不如上午那般精力充沛。田乾佑带着鹰奴去猎大雁,乔真真和盐山则找了软布将狸崽包裹起来,又寻人要了些羊奶,用小碗装了喂它,还商量着要为它起个名字。乔二和西平郡王围着妹妹们打转,在附近猎野兔、比射草环。
林中传来奇怪的哨音,有些像鸟叫。越山岭侧耳倾听,是严田青发出的讯号,他们发现了一只野猪。
越山岭沿山路进入林中,符岁紧随其后。乔二听说有野猪,也想掺一脚。问过西平郡王不去后,他将乔真真托付给西平郡王,策马追上去。
野猪生猛,这处是严田青和程力扬发现的,禁军尚未赶来,不能矩长矛围困,只能凭弓箭刀斧斩杀。
野猪在林间左右突进,马无法穿越林木追赶。符岁臂力不足,轻弓难伤其根本。严田青追着射了两箭,也不见野猪有所衰弱,应该是奔跑闪躲时恰巧避开要害,伤得不深。
眼看野猪要逃脱,越山岭见符岁拿不下,从胡禄中摸出一支铁箭。还未等越山岭搭箭,符岁从一个一直未打开的囊袋中抽出一物,抬手冲着野猪方向就是一击。
一根只有普通箭支一半长的铁箭钉在野猪脖子上。野猪吃痛打滚乱撞,符岁快速绞弦又是一记,从野猪侧后方射入。只见那入箭处只有个血窟窿,那短铁箭竟是没根全入。
弩?越山岭心头一跳,藏弩以藏兵甲论,这可是禁物。
他警惕地环视四周。禁军还没来,近处只有郡主府上擎金雕那人,稍远处是严田青和一众郡主府的侍从。郡主府上的人都神色如常,似乎对符岁持弩一事并不奇怪,想必都是信得过的。越山岭松口气,好在无外人看见。
野猪挨了两弩,歪歪斜斜还想逃。符岁皱眉追去,带弩伤的野猪不能留在禁苑。
程力扬估计野猪撑不了多久,符岁追赶的方向他早已探过,并无危险,他将郡主府的随从留下阻拦禁军。严田青追着越山岭跑出数十米才发觉身后再无他人,思忖片刻也调转马头不再追赶。
乔二耽误会儿功夫没能跟上符岁二人,绕了些路才找到此处,只来得及看见带血狂奔的野猪和一起追野猪的符岁越山岭。他看看地上几摊血迹,又看看被野猪撞烂的草木,聪明地选择不去送命。
那野猪已到强弩之末,跑了没多远就呼哧喘气,嘴边滴滴答答淌血沫。再跑几步就抽搐着歪到在草中。越山岭拔刀扎进野猪心脏,彻底结果它,又用刀将两处弩伤捅烂,剜出弩箭。这里大概是野猪平日饮水的地方,旁边有条溪流。越山岭借溪水将两枚弩箭清洗干净,还给符岁。
“现在日已偏西,将军手中还无半只猎物,今日比试将军输定了。”符岁沿着溪边踢踢踏踏转着。
越山岭将弩拆解,放回原来的袋中。他背对符岁,手指互相搓动,那湿软触感仿佛在停留其上,原来这不算惩罚吗?
“又或者,”符岁蹦蹦跳跳来到越山岭身后,歪着头去看越山岭:“将军能在太阳西沉之前射一头,不,两头野猪。”
越山岭抬头看看天色,射两头野猪也不算难,只是她既想赢又何必扫她的兴。
日光从树叶中滴落,随着越山岭抬头的动作沾在他脖颈上,刹那间化作一道凌厉寒光,直刺符岁脑中。符岁几乎要颤抖起来,她深吸几口气,才勉强抓住越山岭的衣服稳住身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越山岭长得高,符岁想看清只能踮起脚。越山岭感受到身后符岁的异样,刚要回身,一股带着女子特有的柔软和馨香的气息就浇在他的颈侧。
他被烫得呼吸一滞。
一根有些凉的手指贴上来,沿着那道疤痕由后向前摸。那冰凉手指划过的地方像火一样烧起来,每一寸皮肤、每一丝肌肉都在颤栗,突起的喉结随着手指的动作上下滚动,在那手指划到最前端时正撞在指腹之下。
“这是怎么伤的。”越山岭听到身旁传来符岁颤抖的、带有几不可闻的哭腔的声音,像羽毛一样轻轻挠着越山岭的理智。
“年少时不懂事,惹得父亲不快。”出口的声音艰涩干枯,仿佛压在喉上的不是手,而是尖锐的石头,喉咙如在戈壁上被拖磨去血肉一般。
符岁本以为他是在战场上受的伤,听到不过是因些轻狂往事,略舒一口气。再听到“父亲”二字,心中如虫蚁啃噬,痛不可言。她伸手捂住那道疤痕,不知是在说越山岭还是说旁人:“别再伤到了,会痛的。”
越山岭没有回头看,身后的人趴伏在他背上,似乎在哭泣。此时符岁应该也不希望他回头,纵然符岁的情绪来得莫名其妙,越山岭却隐隐有种猜测,符岁哭的人并不是他。
“郡主今日收获颇丰,可惜那野猪身上窟窿多了些,不然剥下皮做个包正是结实耐用。”越山岭挑起些别的话题,引符岁说说话。
符岁瓮声瓮气地说:“我可是锦衣玉食的郡主,要结实耐用做什么。”
“金玉贵重也做不得羽箭,野猪皮粗粝自也有其用处。”
“越将军都用来做什么?”符岁轻声问。
越山岭见符岁不再哭泣,便顺着符岁说:“这只野猪只能裁下些小块的皮子,做护腕,做皮韘都好用。”
护腕也就罢了,符岁好笑道:“我要那么多韘做什么,有一只趁手的不就好吗?”
“军中的老弓手都随身带四五个韘。长时间钩弦手指会充血肿大,早上用的韘临近中午就绷在指上不再合用,因此要及时换用更合手的尺寸。”
京中儿郎们就是有许多韘也不过是用来把玩,符岁还是第一次听说长时间射箭需要换用尺寸。“那他们的韘都是哪里来,军中给发吗?还是自己购买。”
韘合不合手关系着弓箭手的精度,对战场上的士兵来说是他们保命的东西,哪里能随便买个不合用的。“有些老兵会自己做,所以一块结实的皮子对士兵来说比绫罗绸缎还有用。”
符岁将脸上最后一点泪水抹在越山岭衣服上,一张小脸白净粉嫩,完全看不出刚刚哭过。她低头去寻越山岭的手,见他手上套的是一枚筒状鹿角韘:“将军手上这枚也是自己做的吗?”
“是,以前射中一头雄鹿,便留下一截鹿角做了这枚。筒状韘要更精细,想合手只能自己边用边改。”
秦安怕符岁磨到关节,给符岁准备的都是元宝韘,每次都是量好尺寸交与工匠做。符岁伸手从越山岭手指上将鹿角韘摘下,鹿角磨得边角圆润、晶莹透光,中间稍细、质粗色灰。
再抬眼时,她便又成了骄纵张扬的永安郡主,她将鹿角韘握在手中背到身后,眼中透出狡黠:“想来将军应不忍这林间野猪再枉遭劫难,那就将这枚鹿角韘输给我好了。”
越山岭瞧着符岁还有些湿润的睫毛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