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知越着人给虞循送了消息去,自己却是怎么也按捺不住等着绿珠有动作在行动。
本来,知道了今日所有行动全由绿珠一人策划,凶手并未参与,公主的安危也就更加无需担忧,但绿珠既然有了这样的安排,又故意拿捏漪兰将她找来,也不知还有什么等着她。
真要等着虞循等人到来,绿珠为何见她,又无法得知。
但宁知越心中莫名地笃定,绿珠要见她的事,一定与那个梦或者说陈家有些关系。
思虑再三,她还是决定趁此时去见一见绿珠。
这个决定毫不意外的遭到了漪兰和阿商的阻扰。
漪兰以为,虞循和洛为雍已经被调走了,绿珠很明显还有下一步,虽说宁知越的猜测很有道理,但虞循那边情形如何还不知道,这就只能是一个推测,稍有失误,公主的安危还是不能保证。
阿商也如是说,再等一等,消息传到引嫣阁,一切等虞循回来再做商量。
若不是知道绿珠是冲着自己来的,她等一等也没有什么,但现在知道了,她保不准绿珠言辞里会提到什么,也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真的就被绿珠利用了,留在寝阁就像是一颗随时都会引爆的炸弹,不仅会在她毫无知觉的情况下伤人,还可能会祸及自身。
她想了想说:“依我方才的推想,有一点没有说,映秋不在怡景殿里,绿珠却以映秋为诱饵,若只是为了引开洛长史和虞郎君,此时他们发现端倪,早该赶回来了,之所以还迟迟未归……”她说着看向阿商,“你家郎君之前便说过,映秋极有可能只是偶然发现了凶手对殿下下毒,出于保护凶手的心里,她换了花,但其实她与这件案子无关。她可以毫无保留的维护凶手,但凶手会不会也保护她呢?”
阿商心里漏了一拍,“娘子是觉得,凶手会杀了映秋?但映秋既然维护李……凶手,也说明凶手与映秋是认识的,有交情又为其遮掩,不至于会伤及她性命吧?”
此话一出,便是漪兰也颤了颤,两人齐齐看向宁知越,只听她说:“之前或许不会,但现下形势不同,绿珠已经拿映秋的行踪当诱饵了,很难说会不会有更极端的行为,你别忘了,南漳县那几条人命,也是无辜的。”
阿商一震,动摇了。
关乎人命,若是能早一刻从绿珠口中问出点什么,以宁娘子的聪慧,说不定是推敲出映秋的下落的。
说服了阿商,宁知越本以为会要再花一番功夫去说服漪兰,却见屋内一个小丫鬟脚步匆忙出来,向漪兰道:“姑姑,殿下说事关人命,宁娘子既有把握能探出一些消息,不妨让她去,屋里屋外这么多人守着,不会有事的。”
说着又对宁知越欠身,“宁娘子,殿下也吩咐了,绿珠姐姐是殿下的人,无论绿珠说了什么,殿下都该是除娘子外第一个知晓的人,至于她有没有罪,也该由殿下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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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露与绿珠的住处就在右边偏殿,最靠后的厢房里,可以直接从公主寝殿后门穿入寝阁,也可绕过正殿与偏殿之间的廊道,拐过一个弯,从正门进入,数十步的距离,相隔得并不算远。
出于谨慎考虑,宁知越让阿商代替福寿守在寝阁外,向漪兰借了福寿往偏殿厢房来。
厢房是三开间的,不算小,据福寿说,这一处是绿珠和从露两人专属的房间,原本是想着殿下还有三个侍女一起来伺候,几个人轮流着,不歇在寝阁里的时候她们就回到这里来,但公主来沉雪园只带了从露和绿珠,留下另外三个看管公主府,她们二人也就不常在这一处厢房住着。
屋里亮堂堂的,门也虚掩着,还未靠近便闻到一股浓厚的香味,也不知是不是屋里熏着香。里头间或听到绿珠在与从露说笑,但没听到从露回应。
前头调派人手的动静不算小,都这样两人都置若罔闻,绿珠是心知肚明,与绿珠同事多年的从露,难道就没有丝毫的察觉吗?
她让福寿扣了扣门,屋里陡然静下来,不多时,一道影子由门槛处缓缓地爬上门扇,吱呀一声,绿珠红着一张脸,似有醉意打量了来人,先看到福寿,只道公主传召,说笑着正要转身回去醒酒收拾一番再往前去。
话说到一半,福寿往后撤了半步,宁知越出现在她眼前,她脸上的笑意僵了那么一瞬,忽又恢复如常,只是仍显露出几分疑惑,顿了几息才问:“宁娘子怎么来了?”
宁知越睨了她一眼,又往屋里瞧去,左右两边里屋均有屏风隔开,看不清里头什么情形,正厅里陈设简单,四角各置一盏罩纱灯,靠着墙一面摆着一张小几,两侧各置一张绣褥,案几上摆着酒菜,从露许是喝醉了,伏在小几上睡得很熟。
她朝着福寿递了一个眼神,“有些关于殿下的事,我要与向绿珠姐姐再询问一番。”
福寿很是乖觉地带着人退到一边去,见人离得远了,宁知越才转过视线,重又打量这个叫众人大吃一惊的小小侍婢。
见她第一面时,宁知越就知晓她很沉稳,到了今时今地,在她脸上仍然看不出一点慌乱心虚,行事周到又细致。她听得宁知越的话,从容不迫地将从露扶起,也没费得宁知越帮忙,将人挪到左侧里间的床榻上,又细心替她拉开被子盖上,方回过头来,请宁知越在正厅里从露的位置上坐下。
绿珠是冲着自己来的,宁知越到底担心其中有诈,将门敞着,屋里的一举一动都在外头的视线范围内。
绿珠在她对面坐下,问她:“宁娘子想问什么?”
宁知越仔细打量着眼前人,事到如今,即便已经确定她就是配合凶手给公主下毒的帮凶,众人对其诸多提防,到了目下所有人还是都依照着她的布局按部就班的行动,依理她该有得逞后的气满志得,但事实上,从她进屋,两人面对面坐下,绿珠一直沉默着,脸上的情绪也是淡淡的,好像外头的事与她无关,而她也真的以为自己是来问她平宁公主的琐事。
“这话应该我问你,我来了,你有什么想说。”
绿珠提着酒壶斟酒的手顿住,过了几息,又缓缓地放下,抬起头,神色沉肃地看着宁知越,终是惨淡一笑,“还以为宁娘子还会与奴婢虚与委蛇的说上两句客气话,您这样倒叫奴婢有些不知所措。”她顿了顿,“不过,宁娘子性子爽直,会如此也是正常。”说完,她从袖子里取出一样东西,攥在手心放置在小几上,然后从几案上推给宁知越。
宁知越登时皱眉,目光在几案上停留了片刻,脑子里百转千回,直直地盯着她,“你杀了她?”那是一只玉镯,是那日梦里,她看到的那具骷髅森白手骨上箍着的一只手镯,白润玉环外圈一处飘着糖色,雕刻着精细的纹饰,本以为是公主所有,经绿珠解释,才知晓赐给了映秋。
现在镯子出现在绿珠手里,还有那身被绿珠用来声东击西的衣服首饰……那个数度出现可怖骷髅的古怪梦境,之前就怀疑过会不会是预示作用,现在看来竟然是真的吗?
更叫她不可置信的事,绿珠在这个时候拿出玉镯,无异于认了映秋的失踪与她有关,更是难逃公主被下毒一案了。
她为什么会这么快就认罪,映秋究竟是死在那个梦境之前,还是因为有了那个梦境,叫她动了杀心。
她看着仍旧行若无事的绿珠,突觉背脊发凉,一个活生生、与她交情不算浅薄,还为她们的恶行打掩护的无辜之人,死在她的筹谋之下,她竟能做到如此无动于衷,真是太可怕了。
“为什么,你应该知道映秋与这件事无关。”
绿珠神色没有丝毫变动,“知道,可她若是不死,奴婢又怎能见到您。”
何其冷漠,何其荒唐。
宁知越想到来之前,平宁公主派人传的那番话,若是依公主之言,这样的一个人,也要因她那点主仆之情,免遭惩罚吗?可她是主子,是恩人,还是受害者,这不是她第一回为绿珠求情开脱了。
宁知越一眼不错地注视着她,默了一晌,道:“好,你要见我,又是为什么?我们见面不过三次,更是未曾私下说过一句话,缘何会在这时找上我?”
“宁娘子何必问奴婢,您能来赴约,不是已经知道什么缘故了吗?”
真是因为那个梦,因为这个,就想到她与陈家、与陈玉的联系?怎么可能。可从她的所作所为来看,也实在想不出她还能是为了什么,于是按捺住,道:“我来汜州只是为了找师妹,你是不是想错了?”
绿珠哂笑,“宁娘子自己也该知道这话骗不了几个人,何必再掩饰呢?若非想从奴婢这里打听些消息,您有怎么明知奴婢图谋不轨,仍旧敢来见上一面。事到如今,奴婢可以毫不讳言,之所以要见娘子来,是因为知晓娘子和奴婢目的相近,故而想请您帮一个忙。”
“目的相近?可我并不清楚你的目的是什么。我来汜州只是为了找人,可你不但谋害你的恩人、旧主,还联合幕后真凶杀了许多人,甚至于现在连映秋也惨遭你毒手。今晚你又故意算计漪兰,让她将我找来……说实在的,即便我们真是为了同一件事,我也不觉得自己能帮得上你的忙。”
“难道宁娘子不想知道陈家的秘密吗?陈玉陈娘子是怎么死的?”
呵!宁知越心中嗤笑,既是嘲笑绿珠慌不择路地胡编乱造,也是嘲笑自己,一旦涉及到陈家,她就乱了分寸,竟以为她能知道些什么。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绿珠,若她编个旁的,说不准还真能将她糊弄过去,问她陈玉怎么死的……真是可笑。
这么想着,便觉得此地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一扭身,目光落在屋外来回踱步的福寿身上,忽而想到了什么,宁知越缓和了心绪,问:“说来我更好奇,公主待你不薄,方才我来时还与众人说,无论你说了什么,你是否有罪都由她定,我想不明白,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背叛旧主。”
绿珠闻言,脸色立时煞白,放在案几上的手攥成拳,咬牙道:“没有背叛,奴婢怎么会背叛公主呢。”
她见宁知越不为陈家旧闻所动,已是意外,但又觉得自己的猜测不可能有错,本来还担心宁知越回离开,听她如此问了,又颇为不解,才敛了面上的苦涩,缓缓说道:“宁娘子想必知晓殿下因何来了汜州。只因一个驸马,便丢弃了京中的一切,原以为是为了美满安宁的将来,却不料是深陷泥潭,失了退路。”
宁知越抓住重点,“你是说,公主如今所有的不幸,都是因驸马而起?是指落水那件事,还是有其他事?落水一事驸马确实有责任,不过你们也只是凭空猜测,并不能确定公主落水就一定和驸马有关,还是说你其实是有证据的?而且我记得,当初你能得救,出了公主的威势逼人,全靠冯昭与阮御史,冯昭也算是你的恩人,你就没有……
绿珠一怔,对宁知越诸多问题置若罔闻,只是苦笑着说:“是啊,他们都于奴婢有恩。但就是因为这个恩情,奴婢才更觉得自己对不起殿下。奴婢只是想……殿下能回到京城去,重新做回那个荣贵无比的公主。”
宁知越更觉古怪,“你既然想公主回京城去,虞郎君要送公主回京城去不是正合你意?何必再有动作。”
绿珠抬眸直视她,满腔的怨怼,“宁娘子真的觉得公主能回京城去吗?虞钦使又真的能劝服殿下回京城去吗?因为当年的事,圣上对冯阮两家赶尽杀绝,即便最后公主救下了驸马,又维护他许多年,甚至不惜为了他甘愿到汜州来,可是圣上仍是不肯放过他。
“这些年里,公主府、沉雪园里上下都知道,漪兰姑姑与洛长史一直很针对驸马,若不是殿下一力护着,又有谁真的将他当做主子。但说来说去,驸马会有今日,皆是奴婢的过错。”
这……
宁知越更觉得摸不着头脑了。
绿珠自顾自地说着,“当初雍王府涌入难民反叛被平息,奴婢招连祸患,被当做乱党抓获将要处斩,街头偶遇殿下与驸马出行。殿下见奴婢可怜,又知晓奴婢无辜,几番周转,救得奴婢性命。当时,奴婢的确以为自己的恩人就是公主,所以一心上门去报恩,但殿下告诉奴婢,恩人还有驸马和阮御史。奴婢心里固然感激,可与富贵逼人的衡山公主相较,那两位恩人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那些年里,北方战火不断,奴婢村子遭遇屠村,侥幸逃脱,又落入虎口险些丧命。奴婢过够了苦日子,不想再缺衣少食、担惊受怕,即便还不知道冯阮两家接下来的遭遇,也知道在三者中选一个最稳妥的。
“奴婢想过,给殿下做侍女,日后也不一定不能报答驸马与阮御史,倒不如跟着殿下,将来才更有机会报答那二位恩人。但奴婢想不到,前朝里用以诬陷阮御史的罪名竟是因他救下了奴婢那一行‘难民叛党’,而朝廷更是容不得阮家和冯家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