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icu昏迷三天后,李落河醒了一次,他费劲地睁开眼,只望见监护室白得发亮的天花板。
可惜李落河醒的时间很短,没等护士叫来医生,他就再次昏睡过去。
同一天,陈峙也醒了一次。
他醒的时间比李落河更长,撑到了医生进来。
医生进来后,陈峙的目光才终于从涣散中聚焦。
呼吸罩上腾起一片白雾,他嗓子发不出声音,艰难尝试半天才扯出模糊破碎的音节:“l……luo……”
这两个音节仿佛已经费劲陈峙所有力气,没等医生听清,他就又闭上了眼。
医生跟路泱和陈见薇提了两人醒过,欣慰道:“这是个好迹象,说明治疗效果不错,等他们彻底醒过来,再观察几天就可以转普通病房了。”
听见这个消息,路泱当场落下泪来,连着担惊受怕三天终于有了结果,她依旧有些不放心地确认:“那他们是不是就没有生命危险了?”
医生点头:“是。”
又昏迷了一天,李落河才彻底从不省人事中清醒过来。
见此,护士抓紧时间叫来医生。
医生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李落河嗓子发炎说不出话,只能轻微地点头和摇头。
记录完,医生道:“等会我们再给你做个检查,没问题的话下午就可以安排你家里人进来探视了。”
李落河点了下头。
李落河微微转动视线,在监护室里扫了一圈,周围大部分都是仪器,除了他,没有别的病人。
陈峙呢?
坠海的时候,他记得陈峙也跳下来了。在被海水覆盖视线前,他清晰地看见了陈峙的脸。
icu里只看见他一个人,难道……
李落河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护士注意到李落河的不对劲,以为他不舒服,赶紧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刚准备离开重症监护室的医生也停下。
忍着喉咙撕裂般的疼痛,李落河艰难地出声:“陈、峙……”
由于声音变调,护士没听清,疑惑地重复:“橙子?”
医生明白过来李落河的意思,走近道:“你问陈峙吗,跟你一起送来的另一个人?”
李落河顾不上问为什么只有一个人,费劲地点头。
医生稍稍按住李落河的肩,示意他不要太激动,安慰道:“他在另一个监护室,已经醒过一次了,他的情况比你好,不用担心。”
见李落河呼吸平稳了,医生才把手收回来。
之后医院给李落河做了个全面检查,结果比预想的好,达到接受探视的标准。
于是下午的时候,医院安排了探视。
探视时间,护士走之前把李落河的床头调高了点,方便他跟别人说话。
很快,路泱被护士领进来。
隔离防护服把人捂得严严实实,路泱头发和脸都被罩着,只露出一双微红的眼睛。护士说了着注意事项,然后道:“探视时间半小时,时间到了我进来叫你们。”
路泱轻轻说了声好。
这一晕明明才几天,但李落河却觉得路泱脸上的疲惫像熬了好几年,一看这些天就没休息好。
他跟路泱对视片刻,牵起嘴角笑了一下,嘶着嗓子:“妈妈。”
眼泪顷刻间落下,路泱哽咽着伸手,李落河手上有检测仪器,她不敢乱碰,只好轻轻握着:“你吓死妈妈了……”
李落河把手心翻出来和路泱交握,他说不了太多话,只能弯着眼睛对路泱笑,以此传达自己没事的信号。
等路泱情绪好点了,李落河才又扯着破锣嗓子开口:“妈,陈峙……怎么样了?”
路泱没有选择现在告诉李落河有关李尚星死讯的事:“小峙已经醒了,医院也安排了见薇去探视,没事了,你们都会没事的。”
可以探视,说明陈峙检查结果不错,医生也说陈峙的情况比他好,李落河这才彻底放下心。
虽然知道不太可能,但李落河还是艰难地说:“我想……看看他。”
路泱抹掉脸上的泪,忽然一改之前反对二人见面的态度,幅度轻微地点了头:“过两天吧,等你们可以出重症监护室了,我让医院把你们安排到一个病房。”
得知李落河出事前,路泱还陷在两难的泥潭里: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如何处理发生在两个孩子身上的变故。
她一方面不希望李落河是同性恋,另一方面也不希望李落河伤心,特别是另一方是陈峙。
就在路泱陷在迷茫中无法抉择的时候,一场劫后余生的体验让她一下子就妥协了。
在生死面前,所有事都只能让步。
在抢救室外面等待死神宣判的时候,路泱绝望地想,只要落河和小峙能活下来,同性恋异性恋这些都算什么?
有什么比两个孩子的生死还重要?
路泱被李尚星这一遭吓出阴影,她现在什么都不求,只求他们能活得好好的,以后生活得高兴开心,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只要做到这三点,她还有什么是接受不了的?
路泱心理的巨大转变没跟任何人提过,李落河自然也不知道。
他在重症监护室又躺了三天,脏器基本恢复运作,生命体征平稳后,医院把他转去了普通病房。
呼吸机在李落河彻底清醒的第二天就被撤掉,他现在已经可以慢慢下床活动,所以谢绝了护士拿轮椅推着他的好意,打算自己走到病房里。
路泱扶着李落河小心地前进,走了一截后还是担心道:“要不还是推过去吧,你才刚出重症监护。”
李落河嗓子已经好了,笑了笑,示意路泱别太担心:“没事,躺了一周都快不会走路了,我适应一下四肢。”
缓慢挪到病房门口,李落河压下把手开门,抬眼时脚下蓦地顿住,呼吸不由自主放轻。
见来的是路泱和李落河,陈见薇赶紧放下手中剥了一半的橘子去扶李落河,嘴里责怪:“怎么自己走下来的?刚出来怎么受得了。”
李落河在路泱和陈见薇的小心搀扶下坐上病床,他没有躺下,眼神一直钉在离他半米不到的隔壁床位上。
医生说得没错,陈峙的情况的确更好,他靠在升高的床头上,虽然穿着病号服,但脸色比李落河红润很多,病容也没有李落河明显。
他任由李落河看着,眼神随着他走。
“什么时候从监护室出来的?”半晌,李落河开口问。
“昨天晚上。”陈峙回答,“医生说我恢复得快。”
一旁的路泱跟陈见薇对视一眼,纷纷无声地达成合意离开了病房,给两个刚差点经历生离死别的人留出一点空间。
病房里只剩他们两个人。
陈峙稍稍坐起来一点,冲李落河张开手:“过来抱一下。”
李落河迟缓地起身,站到陈峙面前,俯身用力抱住他。
手掌下的躯体温热有力,跳动的心跳昭示着这不是尸体,而是活生生的人,是活着的陈峙。
陈峙好好的,没事。
陈峙刚把手搭上去,还没来得及收紧,就感觉肩膀一痛。
“嘶。”
足足痛了五六秒,李落河才松口,一个湿润的牙印出现在陈峙肩上。
再对视时,李落河眼睛已经红了一圈,骂道:“谁他妈准你跳下去的,差点就死了知不知道!”
果然没躲过去这顿怒火。
陈峙收紧手臂,把人抱着,叹了口气:“不跳的话你就死了,那还不如我们一起死。”
李落河生气,但更多的还是感动和后怕,他也需要陈峙的安慰,所以没把人推开。
况且陈峙没说错。
如果没有他,李落河或许真的会死在海里。
坠海的时候李尚星从背后掐着他,想跟他一起沉下去。李落河挣脱不开,千钧一发之际是陈峙拿东西砸了李尚星,他才得以从禁锢中脱身。
可惜海浪太大,他们难以浮出海面,最后还是在海里缺氧昏迷。
陈峙安静地跟李落河抱了会,顾忌到李落河身体还没痊愈,便让人回病床上躺着,又把陈见薇和路泱叫回来。
听说李落河转到普通病房,晚上的时候,苏依和李硕特地来看望他,出这么大事,他们怎么都要露面致歉。
李尚月也来了,她穿着一身黑裙,胸前口袋里插了一朵白花,路泱看见的时候脸色瞬间冷了几度。
对刚从死神手中逃生的人来说,白花显然不吉利。
意识到这点,李尚月把白花摘了,握进手里。
苏依和李硕说不清是真情还是假意地愧疚关心了李落河好一会,听得李落河都累了才停下。
“行了,落河需要休息,其他事等他出院后再说吧。”路泱开始赶人。
罪魁祸首是李尚星,她无法说服自己不迁怒面前这三个和李尚星有关系的人。
苏依也很识趣:“那嫂子,我们就不打扰落河休息了。”
两人起身准备离开时,李尚月在一旁忽然出声:“哥死了。”
她说话时看着李落河,明显是说给他听的。
屋里其他人都愣了一下,没想到李尚月会提起李尚星,只有陈峙视线微抬,极其冰冷地瞥了她一眼。
李落河:“我知道。”
李尚星死了的事是昨天李绅来重症监护室探视时跟他说的。
听到消息的瞬间,李落河心里滑过很多情绪,最后全部淹没于平静。其实在醒来后没听到任何有关李尚星消息时他就有些猜测,李尚星大概没有他和陈峙的幸运。
作为把他和陈峙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李落河原谅不了,但听到李尚星确切死讯时又不可避免地感到一丝怔松——生命的逝去如此简单。
可这个结果怨不得别人,都是李尚星咎由自取。
听见李落河如此平静地回答“我知道”,李尚月抓紧手里的白花复又松开,最后什么都没说,跟着她爸妈离开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