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江已经做出分手的决定,这是事实;然后在送行的晚餐后,他们又和好了,这也是事实。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不对,是美人!是二去!是去了要还!还后的报酬还要加码!
既然为利而行,搞成舍身取义有意思嘛?裘江觉得纹纹脸上的悲戚有点夸张,又不敢泼冷水。毕竟此举是因他而起。
闵三强是怎样的人他不清楚,就事看人,绝非善茬,蒋纹纹的楚楚哀哀也让他于心有愧。古人打仗不成就送女人去和亲,被后人的后人批评谴责数百年,轮到自己有心杀敌找不到战场,也派女人打头阵,就别瞎嘚嘚了。
他放下不和谐的感情基调,配合喝出伤感的离别酒,纹纹就更加楚楚可怜了。
我怎么就爱不上她呢?
裘江的脑海中突然跳出另一个自己,大声质问正在喝酒的本尊。摇摇晃晃的“爱”字一出口,撞上玻璃酒杯,栽进腥红的酒水里,立刻淹没了。
裘江专心喝酒。
蒋纹纹的电话打过去,闵三强立刻接了。约好见面地点,蒋纹纹没提报酬,只请裘江陪自己吃餐饭。裘江要他们见面的地址,纹纹淡然一笑,先吃饭,边喝边聊。
有啥好聊的,告诉我地点,他一出现摁住就完事了……裘江按下烦躁说:“你知道我事很多,今晚必须……”
“我知道事再多也得吃饭睡觉。闵三强不是善茬,你总得给我提些预案,不然钱要不到事小,把我搭进去……你……”
纹纹的眼圈红了,似乎看见闵三强虎视眈眈,扑将上来,她为想像中的画面瑟瑟发抖,越发娇弱。裘江吞回就要出口的“回家”,脑海里闪过她第一次要钱的情形,易如反掌,这次怎么如进虎穴?难不成上一次……
念头的闪现让裘江有点惭愧。当时他只顾弹着支票高兴,没有询问细节。眼看纹纹的泪珠就要滚下来,裘江收回疑问,拍拍她单薄的肩膀,纹纹趁机偎进怀中,把眼泪顺势收回。
总是哭哭啼啼,男人看着厌倦,自己也演得累了。
蒋纹纹为这餐饭精心准备了衣着。她想像着裘太太身为教师的衣着品味。裘江既然想回家,必然是想跟太太和好。和好了干什么?猪都能想得出来!
里面穿着白色羊毛衫,衬托她的娇艳无辜,外搭灰色外套,又显她身为助理的庄重低调,清雅艳丽,合二为一。
裘江果然盯着看了几秒,深吸一口气,才坐稳了。蒋纹纹总能给他意外。他来之前已经预备提防蒋纹纹的美色升级换代,看到的竟是人畜无害的清丽模样。赏心悦目之时,龙心大悦,卸甲归田,预备用平常心吃完这餐饭。
纹纹拿出红酒,细心斟上。裘江把疑心搁置起来,叮咛自己办完事再做了结。看她为自己挟菜,一颦一笑间皆是乖巧,硬起的心肠又软了几分。
纹纹倒酒侧身倾过来,发丝垂落在裘江耳轮,浓郁的腥香侵入鼻翼,裘江刹时有点恍惚。
纹纹不谈工作,不谈感情,只讲妈妈的病,妈妈病中的古怪脾气,侍候她时受的委曲,他给的钱起到多大作用,未经他允许私自转钱救妈妈的不得已和愧疚……
感谢再感谢,碰杯再碰杯。同为有情人,爱而不得,饱尝失落又不肯放手,惺惺相惜,竟在各怀异心时喝出志同道合的深情。
裘江渐觉血流加快,纹纹也觉情意缱绻。
倒酒的不小心,洒到衣裤上;挟菜的受影响,掉落了筷子,想捡筷子和去拭酒水两只手,恰到好处地攥到一起。
蒋纹纹坚决地站起身:“附近有家高档酒店,去那聊!”
裘江脑子里的弦“嗡”地一声弹出字符:不行!不能去!
可是箭在弦上,怎能不发?!
回家已经数日,陈芷汀一直冷冰冰,让他渴望而不可得。男人嘛,那事如同吃饭喝酒,没有只能干挨,摆在眼前却吃不到摸不着,能忍多久?饥渴的□□,干耗的怒火,在这一刻冲上脑门顶。
裘江的太阳穴凸起,血管像蚯蚓一般拦截汗液的畅流,粘滞在身上的汗水让他很不舒服,心中莫名有点焦躁,心脏随即狂跳起来,让他有种生病的错觉。身体如同被外力操控,不听大脑的指挥……
委顿后的裘江眼前掠过一道阴影,纹纹起身上洗手间。听见水流哗啦啦响,裘江循声望过去。
洗手间的隔墙是玻璃门,纹纹没有拉下竹帘。裘江不禁生出淡淡的反感。
在农村乡下生活时,母亲曾经告诫过他,远离不洁净的事,遇见要躲开,要呸呸呸,不干不净不吉利,出门撞鬼,做生意赔钱,读书考零蛋。母亲也许只是沿袭乡下习俗,也许是不想他与乡下男孩一样,早早见识恶俗的习惯养成粗鄙习性。母亲对他寄予了更高期望。至于耳熏目染的恶习能否根除,都是遥远而空虚的事。
母亲读了一点书,在他的记忆中,母亲与村里其他女人不太一样,她让改姓的大哥二哥停学务农,却坚持让他读书,沉疴难愈之际,立下字据,如果大哥供他读完大学,属于裘江的房屋归大哥所有。
母亲姓杨,父亲是女婿入赘,没有发言权。因为将两个儿子送给大哥二哥做继子,母亲在杨家村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地。大哥大嫂自然盼着他上大学,一等他考上,立马将祖房翻修预备做儿子的婚房。他考上大学后,大哥二哥再没出过一分钱,三兄弟基本不来往。
多年前大哥查出肺癌,去世时他回去了一趟,陈芷汀陪着。出了镇,拐过几道山梁,远远望见那条鸡肠似的小溪涧,他慢慢变了脸,将陈芷汀送回小镇,不让她进村。自己又走了半天山路,回到他出生并成长的山村。
大哥大嫂在他婚后曾经来看过他一次。他话不多,外面吃了一餐饭就送他们走了。
陈芷汀说他太冷,准备了些衣服食品让他们带回去,裘江提到路边直接扔进垃圾桶。包裹太大了,鼓在桶外,让陈芷汀发现,狠狠发了通火。裘江也不说话,爱骂骂去。陈芷汀算是明白裘江不愿与家人来往的心理,至于为什么,他不说,她也问不出。
困倦的裘江突然失去睡意,乱想了一阵,刚眯上眼又被打醒。纹纹洗好出来了。
“以为你在偷看我呢,原来在偷睡。不像话。”
裘江才明白玻璃墙的作用。心说看你还用偷吗?环璃墙照得亮亮的给我看。设计酒店的人不怕恶心了住客,住客也不怕恶心了眼睛,如此高档的酒店专门设计看如厕洗澡,什么心理!嘴里却敷衍道:“好看好看,你要迷死我才甘心。”
“看你可怜,人民教师没得啥给你看,本仙女就慷慨一回吧!”蒋纹纹得意地一甩头发。她对自己的身材颇为自信。
裘江皱皱眉。蒋纹纹提到陈芷汀时不屑的表情让他不舒服。
疲惫之后,愉悦感用最快的速度消失,身体和心情一起往下沉,上下眼皮无法控制地粘到一起。
想到明天的日程,裘江挣扎起来定闹钟。他发现自己翻身像做慢动作。
打开手机,电话紧跟着响起。是敏慧。
“小江你干什么呢?为什么关机?”
裘江不说话。很快听到敏慧恍然大悟的一声嗤笑,然后是不带感情色彩的声音:“闵三强找到了吗?什么时候能见到?方便听电话吗?”
裘江转头看一眼睡在身旁的蒋纹纹,背对着他睡着,头脸被浓密的头发盖着,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也不知是否睡着了。裘江继续听电话。
“我有要紧的事说,你那方便吗?”
裘江说“等一会”,起身去了洗手间,拉下竹帘。“你说吧。”
闵三强砍伐、盗走的树木不是价值几百万,而是几千万!
植物园换了几届领 D,都是来打酱油填简历的,守着黄金当黄铜,对植物园内的珍稀树种从来没有重视过。老百姓也没想过偷,想偷的刁民也无法瞒天过海,故而幸存几十年。不幸遇到仕途中断、似懂非懂的龙得水,寿命终矣。
闵三强不找到,龙得水和赵洪可能要亲尝牢饭滋味。
“不就几棵树嘛?有那么严重。”
“所以你也不懂!几棵树?硅化木和黄杨木能比嘛?黄花梨和老榆树能比嘛?就那棵银杏树,他连根刨去,卖给一个煤老板种在豪宅里,就收了八百万!……”
裘江听出一身汗。望望竹帘,似乎有一道阴影。他挂了电话,短信回复:一会联系你。掀起马桶盖冲了一泡水,再扫一眼竹帘,似乎没有阴影。
头晕眼花,看啥都是明暗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