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伯恩抱着猫,推开挂着深色号码牌的大门,里面空无一人,只有连接外面房间和里面实验室的制冷机组自觉运转着,玻璃器皿碰撞的声音从他身侧一间紧闭的门里传来,雷伯恩找到一张高背椅,安之若素地坐下来,边撸猫边等人。
冷气不知从哪个角落徐徐往外吹,冻得刚露头的白团子“喵呜”一声窝回雷伯恩怀里,在他的手臂和前胸不断拱耸,想埋到更温暖的深处。
雷伯恩只穿了一身黑色衬衣,在临近十一月的实验室外已经有些不耐受,进了室内更是雪上加霜,白团子拱了好几处地方,以为贴近胸口的地方最暖和,巴巴地抬起猫爪垫上去,却发现也是冷的。
雷伯恩低头看了它一眼,抓了抓雪团两耳间的茸毛,学着猫叫声逗它玩儿。
没一会儿,背对着他的门打开,穿着白大褂的人走出来,摘下鼻梁上的眼镜,问:“这么冷的天怎么过来了?”
做实验的时候他听见了明显的开门声,来人压根儿不想隐藏自己的行踪,明目张胆地告诉里面的人“我进来了”。这间连体实验室由一左一右两间内室组成,左边一间也是最外面一间,是专供他整理数据、存放资料和适当休息的一间房,里面一间则是存放各种实验设备的实验室,除了R博士和古德公爵,只有雷伯恩有进出的钥匙,古德公爵常年闭门不出,醉心医理,剩下一个能进来的,不用猜也知道。
“冷吗?我觉得适中,再说,如果冷,看你一眼不就热了?”雷伯恩耍了个滑头,“没想到能亲眼目睹博士实验后的风采,真叫人难以忘怀。”
R博士脱下白大褂,经过雷伯恩身边时,雷伯恩抱着猫问要不要摸,没得到答复。
雷伯恩不是第一天见识到他的洁癖,R博士拉开写字台前的椅子,他起身溜达过去,啧道:“博士,你的洁癖比我严重多了,最起码我能接受干净的小动物。”
R博士整理着即将收尾的一小段实验报告,雷伯恩在他身后瞟了一眼。
“博士,我以为你随口一提,没想到你真的在研究那个什么专门抗病类的玩意儿?”
R博士抬了抬头,百忙之中回了一句:“不止是抗病,还可以抗疼痛,古德公爵的医疗实验最近有所进展,我可以在他的基础上进行下一步研究。”
“别枉费心血了,治不好的。”雷伯恩围着房间老神在在地绕了一圈,室温逐渐回暖,虽然没到让人浑身舒展的地步,但比之前好了不少,雪团在雷伯恩怀里细声叫了两下,伸出两条前腿搭在雷伯恩小臂上,雷伯恩问背对着他伏在写字台上的人,“你刚刚开了制冷器?”
“实验室的温度和湿度对最终结果有很大影响,为了维持实验环境的稳定性,必要的时候制冷机组和冷凝器都会打开。”
雷伯恩问:“快要十一月了,魔夜的温度本来就不高,不怕冻坏了身体?雪团毛茸茸一只都冷得受不了。”
R博士在报告单上写完最后一行字,合上笔盖:“之前在外四处奔波的时候习惯了,冬天零下十几度,夜里飘着雪,我手上没戴任何东西,照样提笔写字。”
“唉,我的博士可真招人疼。”
雷伯恩倚在写字台边缘,在说话人握笔那只手的手背上轻轻摸了摸,又张手虚握了一下,他的手指长而有力,因为体温过低而泛着几分凉,指盖修剪得干净整齐,一湾湾白色的月牙儿勾起来,像质地通透的玉石,饱满圆润而没有累余。
“给你的软膏有没有按时用?那东西是乔托从黑市捎回来的,听说对冻疮很有效。”
R博士点头表示用了,说:“那只软膏虽然质地温和,效果也比较可观,但里面的成分掺杂了部分……”
雷伯恩忽然拍了一下他的手背,一本正经地说了声“停”,十分严肃地说:“博士,我给你软膏不是让你拿来分析用料的,好用就成了,乔托是不会在这上面骗我的。不要让我发现你因为成分问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我会定期检查,如果冻疮复发,你得负责平息我的怒火。”
听到最后一句,R博士反应过来,一丝不苟的脸上多了分淡淡的笑:“什么怒火?”
“雷霆怒火。”
“有具体怒法吗?”
“天上打雷,噼里啪啦降下天火,所到之处生灵涂炭,寸草不生……”雷伯恩弯腰凑近,一条胳膊抱着猫,另一条胳膊曲起,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连你也不能幸免。”
“听起来真是残酷。”
“是啊,非常之残酷,所以趁天火降临前,赶紧及时行乐,该成亲的成亲,该变卖的变卖,省得攒多了,进了天堂、落了地狱也想着地上那点余情未了,多闹心。”
R博士但笑不语。
雷伯恩的甜言蜜语堪称大师级水准,任何富有说教意味、控诉意味的话到了他的舌尖,都会打个十八弯的折扣,剔除了原本叫人不愉快的部分,变得平易动人,再顺道绕个远路,避过耳朵,从心窝口进去,熨帖得不行。
他如果热衷于哄人这件事,天上的流云也能编出花儿来,套用冷沦靳评价过的一句至理名言,简直是“好会哄人的舌头”。
作完了妖,也捣过了乱,雷伯恩猫儿似地伸伸懒腰,怀里的白团子也从猫喉咙里发出几声呼噜,跟他做一样的动作,一大一小两个跨越天地的物种,画面却和谐得不可思议。
雷伯恩像是困了,平日那双含尽了春情的眼睛半眯着,浓长的睫毛垂下来,在他眼底铺下淡淡的阴影,挠人得不行,他抓过桌上的钢笔,兴致缺缺地把玩着,问:“博士有没有什么想变卖的?”
R博士说:“姑且算有。”
雷伯恩又问:“你去参加拍卖会吗?”
R博士摇头否认。
“那这东西到底算不算贵重,一方面值得为它单独开个行市,一方面东道主又不想出面,让人如此矛盾——博士,跟我说说,你又淘到什么新东西了?”
R博士淡淡地说:“不是我。”
雷伯恩挑眉:“不是你?”
他可是一听说AW拍卖行要开新竞品第一时间赶来问当事人了,结果却出人意料。
“是一个自称‘纽约克’的人自愿捐赠的,这段时间市价涨跌,行情并不乐观,他的东西在行里放了一段时间,一直缺乏竞拍的时机,现在入市正合适。”R博士停了停,又补充道,“那个人送来的,是一条项链。”
项链?
一条带着宝石、圆形或椭圆形的……链子……
雷伯恩顺毛的动作慢下来,臂弯里的雪团受了冷落,仰起小脸“喵呜喵呜”地舔他下巴,雷伯恩被它弄得痒,笑着放下钢笔继续摸它。
“项链有什么稀奇的吗?你的拍卖行塞满了各种奇珍异宝,有市无价的宝贝多了去了,还差这一件?”
“东西是不差,不过确实有一点稀奇。”R博士看向雷伯恩半睁着的眼睛,“那条项链前端镶了一颗净重52.52克拉的紫色蓝宝石,跟你眼睛的颜色很像。”
紫色蓝宝石,顾名思义是有着紫红色、紫罗兰色、蓝紫色等多重渐变色的紫色宝石,因为颜色实属罕见,集足够的神秘优雅于一身,佩戴的人非富即贵,相应的资源也比较稀缺,一克拉以上的紫色蓝宝石只占宝石年产量的3%。
“这种宝石原产地在凯兰南部大洋的少量沿海国家,东部人类生境和血统区很难见到,只有北部人迹罕迹的安克拉斯小镇因为天然的地质条件能够产出部分矿源,聊胜于无,在某些不发达的落后地方,一到三克拉的紫色蓝宝石可以买下一座城镇。”
这样昂贵的首饰,以“52.52”的名义无偿捐赠给了血统区第一商品竞标交易所,着实叫人匪夷所思。
雷伯恩听懂了R博士话里的意思,亲昵地点了点雪团的鼻尖:“不能确定是敌人的,就把他看成朋友。天火落尽,往后的苦难火星飞腾,多一个朋友,多一条出路。”
带上门,雷伯恩放下抱了半晌的猫,让它四处跑动。
雪团扒着雷伯恩的领子,落地后极通人性地在他脸上蹭了蹭,又舔了舔,这才提着小爪子顺着廊道跑远了。
雷伯恩没走出几步,身后跟上来一个人,比他的声音先触碰雷伯恩耳廓的是一条湿漉漉的舌头。
雷伯恩:“……”
调情的笑还没摆到位,雷伯恩已经想收回并给那只没有分寸感的毒物一梭子了。
在雷伯恩的毒物学品鉴生涯中,凡是会引起头痛或恶心,或是如中毒、抽搐、高热等症状的中、小体积四脚爬行动物,不管有毒与否,均可列入此名单,又因这类病症发作的时间和程度不尽相同,所以范围意外广泛。
黄背白腹的豹纹守宫从艾萨克后颈钻出来,这玩意儿对雷伯恩好感无限,没有半点儿被打入“黑名册”的自觉,下到艾萨克手臂继续探长了舌头。雷伯恩脸上猝不及防糊了层网状分泌物,眼神沉得能滴下水来,艾萨克哈哈大笑。
艾萨克掏出口袋里的软帕给雷伯恩擦干脸,宽慰道:“小五见到谁都很热情,美人儿看在它还小的份儿上,体谅一下。”
雷伯恩眼瞅着那毒东西要往前襟上跳,提溜开艾萨克搭在肩膀上的手:“你这小五小七的,名字怎么越取越小?”
“越取越小,那不是越活越年轻?”艾萨克毫无芥蒂地把手拿开,引着豹纹守宫爬到另一侧肩上,刚放下去的那只手转而上移,虚揽住雷伯恩的腰,“首领好像瘦了,因为失眠?”
雷伯恩脸色放晴了点儿,应付彼此段位不相上下的情场老手反倒比应付一条带鳞片的爬虫自如,他把半边脸转向艾萨克,尽量忽视一直盯着他、还对他扬起舌头的孽障,笑着呼出一口热气的同时,还替他的主人理了理领结。
“最近一直在下雨,月亮小姐不露面,阿西莫夫先生也不等我,风大得很,我手脚冰凉,怎么睡得安稳?”
雷伯恩说完,飞快收手,生怕手背也城门失火。
他又补救似地压下眼睫,狭长的眼角半阖,墙上壁灯里流光溢彩的景全挽进了一双脉脉的眼里,沉甸甸地坠下去,饶是九曲回肠的情意灌进去也能得心应手地滋长出一朵撩人的花儿来。
“宝贝儿,对我用美人计呢?”艾萨克暧昧不明地吐出口气,偏头笑了一下,不得不承认自己被美色打动了,“跟我说说,怎么睡不安稳?”
他们肩并着肩一同远去,回廊里传来两人交谈的声音。
“我之前丢了好久的怀表被一个骗子拿走了,那人拿得手热,还没还回来。”
“什么骗子手段这么高明……”
“不知道,听说还坑蒙拐骗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贪图美色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他没对您下手?”
“他敢……”
“哈哈哈哈哈哈……”
“对了,过段时间要举行一场拍卖会……”
“拍卖会?”
贪图美色到令人发指的“骗子先生”偏头看了眼正中红心的靶子,摘下护目镜,问。
“对,它是由AW拍卖行举行的一次大规模商品竞标会。”莫奈捏着一小沓资料,边挑重点边说,语速飞快,“这家拍卖行地理位置有点特殊,界于梵皇、兰泊还有血统区三者的灰色地带,据说由一位不知道真实姓名的上流人士一手成立,行内主攻各类艺术品、珠宝首饰和家具古玩,获取途径大多不明,但价格奇高,在外也极难求得,许多西部皇室成员和珠宝界的名流富商慕名而来,这家拍卖行在不到二十年的时间里名声大噪,还在血统区炒出了热度,跻身前三甲。”
莫奈翻完最后一页,感叹一声:“也是个奇迹。”
冷沦靳要过那份资料,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一遍,锁定在了一处语义不明的地方:“这个拍卖行的当家人,姓任?”
莫奈叹了口气:“并不。目前只能推断出是个中年男人,他从不出面,似乎对行里的事情很放心,拍卖会的一切事宜都交给了办事的人,东部生境的人关于他的传言喧嚣尘上,有人说他姓任,有人说他姓冯,还有人说他可能根本不是人,是狼人或吸血鬼。”
冷沦靳脱下露指手套,往外走:“所以它这次的核心竞品是什么?是海洋之心还是玛丽女王的里维埃项链,有什么值得诡谲出手的必要?”
“你说对了,真的是条项链。”
楼下灯火通明,尤里坐在沙发上将新摘的鲜花插进瓶内,低头嗅着花香。
冷沦靳瞟了一眼她手腕上的胎记,莫奈招呼小姑娘过去,问她吃过晚饭没有,尤里乖顺点头,莫奈又叮嘱了她几句,让她回了房间。
门“咔哒”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