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梢一脸淡然地带着太医赶到。
来的是熟人,大夫把过脉后瞧见了滚落在地的酒杯,他长眉一竖,“不是说了勿要饮酒吗?”
云梢板着脸,“宁公,有大碍吗?”
“当然有!老夫说过了勿要饮酒!”宁公语气虽重,却仍是小心地将落承尘的手放进了被褥里。
他回头瞧见身后两人不安的神情,有些气愤地哼了声,“气血虚,之前那个药,对他的胃造成的伤害不小,先静养两三月吧,忌酒忌辛辣。”
大夫口中所说,便是那枚毒药,但碍于盛朝在场,他不好明说。
“忌酒!”怕自己的话又被当耳旁风,他又重复了一遍。
云梢依旧板着脸,将大夫送走后她便又开始煎药。
自家主子快成药罐子了,方才那大夫又开了一副药。
哦,她就是个驴,成日拉磨伺候她这少爷。
盛朝坐在榻边,拿湿水的帕子细细擦着落承尘面上的血。
忌酒,既然大夫说了要忌酒,为何今日还要以酒作感谢?
不知疼惜自己的身子。
他心疼地皱起眉,不住长叹。
盛朝待到黄昏落日时还不见榻上人醒,他心中犯愁,出宫去买了些菜肴和糕点。
他前脚刚走,云梢后脚就端着药进来了。
落承尘此时也睁开了眼眸,他靠在床头,整个人像刚从鬼门关走回来一样,面色煞白,嘴唇毫无血色。
云梢默不作声地给他递过药去。
“不喝。”
“耍什么小孩脾气,喝了。”之前都不怕苦的,怎么这会娇气上了。
落承尘吐出口气,声音飘渺,虚弱无力的,“太苦了,根本就不是给人喝的。”
“就是给您这种半死不活的人喝的吊命的药。”
落承尘轻哼一声,没与她计较。
“从前没入宫时也不见得我这般能生病。”他嘀咕着,一脸不情愿地接过碗将药仰头喝尽。
他轻声咳了半晌,“想吐。”
酒都比这甜。
云梢跑去倒了杯温水,“喝了就不苦了,添了蜜的。”
落承尘将信将疑的接过喝了几口,普普通通的温水。
“……”骗人。
“饿了。”
“盛王去买了。”
“嗯,人快到时同我说一声。”
他扯了扯被褥,打算睡会,但云梢并不打算就让他这么睡去。
“少爷,大夫说,忌酒。”
落承尘最是会敷衍,被褥一盖,只说一句待会说,便闭上眼不论云梢再说什么他都不肯回答了。
他未睡,只是盯着窗外的景色发呆,看天边红日渐渐落下,看晚霞变为暗色。天边星辰亮起,他瞧见了残缺的月,像他的心一样。
说不上残缺,他在想,欺骗人久了,情感会缺失部分吗?
不等他细想,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入耳,他坐起身,一副病重的样子靠在床头。
他轻拍云梢,示意她可以刚才未完成的话题了。
“少爷……”
“哦,忌酒,谁说我这病是因为饮酒的?”他一脸淡然。
“大夫说的,少爷,您别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落承尘视线落在门外渐近的身影,“我吐血又不是因为饮酒。”
“不是饮酒还能是什么?”云梢反驳。
“因为我说谎了。”他抬眸盯着微微愠怒的云梢,“我酒后从不吐真言。”
他之前说过,云梢还记得。
“少爷这是何意?”
落承尘轻笑出声,视线不离月光照射下映在格栅门上的人影。
“说谎的人是要遭报应的,今日我不就吐血了?”
云梢刚想问这是从何处学来的迷信之语,但下一瞬,她顺着落承尘的视线看见了门外一道模糊的人影,她瞬间明白落承尘的意思。
可是要再伤一次盛朝的心,以便日后那小皇帝来时可及时避开,顺便上演一出苦肉计?
盛朝站在门外,双眸红了些。
说谎?
他想起了上午落承尘说过的话。
落承尘说爱他。
是骗人的话。
他心口一紧,整理好情绪后推门进入。
他瞧着下了床榻的落承尘微微一笑,“醒了?还难受吗?”
落承尘瞥了他一眼。
还挺会伪装情绪的,也是,若是不会伪装,那盛朝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他摇摇头,“你去哪儿了?”
“茶楼,带了些吃的回来。”
落承尘坐在桌前,闻着扑鼻的香气,他眼睛亮了亮。
确实饿了。
他尝了几口菜,虽清淡了些,但味道都是好的。盛朝没吃几口就走了,他也并未挽留,只说让人路上小心些。
云梢默默注视着落承尘夹菜的动作,瞧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开口问道:“不挽留一下吗?”
落承尘摇头,片刻后说:“明日出趟宫。”
云梢应下,并未过多询问。
她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盛王马上又要入她家少爷布的局了。
————
微凉的晨风拂过,落承尘在被褥里打了个颤,缓缓睁开了眸子。
他睡觉没有关窗的习惯,因而常常被冻醒。
偏偏他就喜欢微凉的风,喜欢微风带来的草木的清香,这香气总能让他做个好梦。
他拢了拢睡散的衣衫,下了床塌。
云梢端来温水,洗漱过后,落承尘穿着井天色纱袍,半数青丝以玉簪束起,半束散下。少许发丝垂在额角,显得有几分凌乱。
面色依旧白些,他不甚在意,喝了口茶水润润嗓子。
“走吧。”
云梢拿了把剑,立于门边,问:“少爷,您穿这样好看是要去见谁吗?”
落承尘眉梢轻挑,“嗯,翻宫墙出去。”
“您这也太显眼了。”
“门口就那几人把守着,你怕什么?”就是要显眼些的,这宫中有人巴不得他整日出去呢。
两人行动迅速,落承尘踩着长梯,试探半天,他最终决定走宫门。
这梯子,还没宫墙一半高呢。
翻不出去啊,难怪先前那么多妃嫔都吊死在宫墙内。
两人顺利出宫,奇怪的是,落承尘这一身显眼打扮,竟无人阻拦。
宫门处只安排了两名守卫,见落承尘来,两人一言未语,直接将人放出去了。落承尘视线淡淡扫过守着宫门的两人,眼底浮现出一丝冷冷的笑意,而在他走后,其中一名侍卫转身不知去了何处。
“少爷,您回来时要怎么办?”云梢问道。
落承尘默然,假模假样地思索片刻后道:“派人寻一隐秘处挖个狗洞吧。”
云梢嘴角一抽,“不算个好提议。”
落承尘甩袖轻哼,大踏步朝前走着。
云梢摇头轻叹,快步跟了上去。
面纱都不带,要是被人认出来可怎么办?
她心中有些焦急,看着自家主子如此大摇大摆,她心中还拿不定落承尘的计划是什么。
落承尘走着走着,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盛王府门前晃了晃又离开了。
他轻咳几声,引起了大门处守卫的注意。
云梢面带警惕,一脸严肃地跟在他身侧,却见他唇边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溜达到落府时已近正午了,落承尘盯着落府门前一排的黑衣卫面上作出疑惑。
“谁家的人?”他装模作样的朝云梢抛去疑问,门前的黑衣卫听到动静,纷纷转头,在看清落承尘的脸后,带头的那人上前,凶神恶煞地说:“落公子,顾家有请。”
落承尘恍然大悟,“顾家的啊,有何贵干?”
“小侯爷说要见您。”
落承尘冷哼,一点规矩都没有,如此没有礼貌。
也是,目前还未有无关紧要的人知道他后宫妃嫔的身份。
“改日吧,今日有要事处理。”他冲面前人笑了笑,随后转身便要走。
可这群人本就没想要放过他,打头的男人上前一把束住了他的双手将他捆上了马车。
他给云梢使了眼色,旋即被推入车轿。
他一路上怪老实的,老实到绑人的黑衣卫都觉出了怪异,又将麻绳紧了紧。
落承尘手腕动了动瞬间被磨出了血印,他面无表情地安静坐着,直到下马车后,一帮人被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子拦在了顾府门前。
“几位想将我主子拐到何处?”
是云梢,她亮出了剑,挡在众人身前。
几人很快厮打在一起,落承尘因无人控制,此时正靠在高柱上淡淡笑着看着几人厮打的场景。
这几人还不是云梢的对手,不过片刻便被放倒了好几个,没有见血,因云梢没用剑刃。
“住手。”红木门缓缓打开,府中走出了一个身穿锦袍的男子,正被一个下人搀扶着。
黑衣卫纷纷停下手中动作行礼,男子未理,朝着落承尘所在方向直直走去。
清风吹过,带了丝暖意,发丝随风微动,显得落承尘更加病弱凌乱了几分。
两人面色一个赛一个白,顾临雪额头冒出冷汗,应是疼的,他一把捏住落承尘的下巴,“这么横啊,落公子。今日这身打扮倒是好看的很,是专门穿给本侯看的?”
落承尘嗤笑出声,嘲讽的意味不能再明显了,“先前还说我虚弱,我瞧顾小侯爷这个样子,简直病得比我还要厉害呢。”
顾临雪气极反笑,“你当真不怕我强了你吗?”
下流之人,脑子都不带长的。
“大庭广众下,顾小侯爷在家门口与一位男子拉拉扯扯,不觉丢人吗?”落承尘唇角带着冷笑,压低声音道。
顾临雪指尖划过身前人细腻的皮肤,不屑笑道:“天下谁人不知我顾临雪喜欢男子?”
“……”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落承尘瞧见了一个熟悉的人脸,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他凑到顾临雪的耳畔,脸上扬着喜悦,声音却如寒霜般。
“小侯爷,我要你死。”
顾临雪顺势环上他的腰肢,冷声笑道:“要我死,你可还得等等。”
他退后一步,“来人,将落公子请进府中,本侯爷要好好尽一尽东道之谊。”
他挥了挥手,两名壮汉走近,将落承尘制住,他抬眼,却发现云梢也被绑起来了。
心中警铃大作,他侧头看向人群,却发现盛朝的身影早已不见。
他心叫完蛋,挣扎一番无果,他力气根本比不上那两个壮汉。
顾临雪适时笑出声,“刚才嘴不是挺硬吗,怎么这会儿这么听话了?”
听话什么听话,他明明是挣脱不开好吗?
本是胜券在握的……
落承尘直起身,朝顾临雪莞尔一笑,“祝你没命活过明日。”
“多谢落公子祝福。”他回以同样礼貌的笑容。
“不必谢我,”落承尘眼珠一转,煞有其事道,“小侯爷,你今日有血光之灾,可要小心些。”
顾临雪轻笑,掐上了落承尘腰上的软肉,“多谢落公子提醒。”
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