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装着他们从化工厂搞来的试剂，一桶一桶的，整整齐齐地码在后座上。

乐桓宁尽己所能，提起了两桶，剩下的还得交给这个人力车夫——瑞德尔爵士虽然表面上弱不禁风，但他好歹是个机器人，身上的零件用的都是二号厂生产的高级货，就算不能打，搬点东西至少不在话下。

两个人狼狈地从车上跑下来，回头看向那辆横在路上的运输车——凶猛的丧尸仿佛认定他们躲在车里，眼中红光一闪，握紧的拳头狠狠地砸在了玻璃上。

坚硬的合成玻璃瞬间爆开了蛛网一般的裂缝，紧接着，飞舞的碎片犹如天空中散开的晨星，哗啦一声溅射出去，泼洒在布满尘埃的路面上。

“幸好咱们跑得快，没想到下城区已经变成这样了。”

瑞德尔爵士前脚话音刚落，后脚，那位暴虐的丧尸犹不满足，就地扎了个马步，双手伸到了车底下。

“等等，不会吧……”

巨大的运输车吱吱呀呀地抬起左脚，在瑞德尔爵士的信号跑完中枢前，咚一声完成了高难度侧翻。

“快跑快跑快跑，别在那傻站着！”

丧尸一脚踩在了仰躺的车门上，脆弱的车门经不住蹂躏，顿时出现了一个恐怖的凹陷。

瑞德尔爵士来不及细想，撒丫子跟着乐桓宁往前冲。身后的丧尸紧追不舍，他甚至不敢回头，一双眼只能看清脚下的路，手里的试剂比铁块还沉。

他们真的能走到中心AI面前吗？

瑞德尔爵士设想过一万种艰难险阻，唯独没想到下城区变成了这样。

他和乐桓宁经过一条狭窄的小巷，里面突然刮来一阵刺骨的阴风，瑞德尔爵士若有所感，下意识回头望去，就在这时，巷子里传来一声惊心动魄的尖叫。

瑞德尔爵士的中枢高度紧张，这一嗓子让他脚下一歪，差点连人带桶撞墙上。他趔趄两步，碰了一鼻子灰，惊恐的双眼却忍不住往巷子里瞟，直到余光中出现了一个快速移动的人影——

不，那不是人！

瑞德尔爵士的眼睛仿佛被钉住了，死死地粘在不远处的黑暗中。

那玩意儿初具人形，从远处看绝对是个人，但它脑袋上却顶着四个猩红的大眼珠子，没有鼻子，一张嘴塞满了獠牙，两条胳膊像长臂猿一样垂到了膝盖，胳膊上还出现了不明金属堆砌的“肉瘤”。

这东西移动速度奇快，如果不是他的系统有定点捕捉的功能，说不定就错过了这副尊容。

还不如看不见呢。

瑞德尔爵士想，这玩意儿看多了要做噩梦。

如果他还有噩梦可做的话。

“乐，乐老板，我们……”

他“我们”了半天，并没有得到乐老板的指示。

瑞德尔爵士回头一看，乐桓宁已经抛弃队友，悄无声息地跑到了八百里开外。那跑跑跳跳的姿势像一只撒欢的兔子，瑞德尔爵士当即想给他跪下，无奈大敌当前，他的膝盖并不值钱，无法让敌人网开一面。

那诡异的身影已经探出黑暗，站在了狂风翻滚的城池中。

瑞德尔爵士屏息凝神，身体死死地贴在墙壁上。他不敢动，只能希望对方是个瞎子，将他当成一只路过的苍蝇。

可惜怪物头上的四颗眼珠不是摆设，猩红色的光如同警报一般疯狂闪烁。对方怒吼一声，畸形的肉瘤从中间裂开，露出了漆黑的炮口。

瑞德尔爵士：“……”

疯了吧这是！

瑞德尔爵士险些被这超乎寻常的情况吓成宕机，他微微一愣，中枢立刻做出反应，僵硬的四肢来不及等待主人的命令，下意识摆动起来，带着他落荒而逃。

就在他脚跟离开地面的瞬间，一颗子弹冲出炮口，砰一声射在了墙头上。

溅起的尘土浇了他一身，就像破碎的弹壳一样，噼里啪啦地打在他昂贵的金属外壳上。

瑞德尔爵士根本不敢停留，子弹接二连三地射过来，如同驱赶羊群的鞭子追在他身后。他两条腿都快抡出火花来了，然而手上的试剂终究拖慢了他的速度，瑞德尔爵士捕捉到一丝风声，紧接着，细长的黑影随风而来，眼看就要穿透他的中枢。

完蛋了。

瑞德尔爵士下意识侧身闪避，可那黑影实在太快了，他反应迟钝的中枢直到此时才给出答案——原来那细长的胳膊是一截刀鞘，里面装的是一把足矣致命的刀。

开什么玩笑。

瑞德尔爵士想，亏他以为中心AI真的想要世界和平，原来只是没有放飞自我的平台罢了。

“人形兵器”这种东西，从来都不是人类的专利。

刀光贯穿中枢的瞬间，瑞德尔爵士闭上眼——也许是死亡前的每分每秒都被老天爷放在了显微镜下，他忽然觉得这一刻无比漫长。

滴答，滴答。

中枢内的时钟跳过了小半圈，可是意料之中的死亡并没有如约降临。

取而代之的，是金属溶解时发出的噼啪声。

瑞德尔爵士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什么，他睁开眼，看见自己身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乐老板？”

瑞德尔爵士猛然受到了惊吓，又一个趔趄，被路面凸出来的小石子绊了个平地摔。

乐桓宁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手上的试剂已经打开了，眼下泼出去半桶，正好浇在那个“异形”身上，将他浇成了一个浑身破洞的残次品。

“该用的时候就得用，你又不是小孩，要是连命都保不住了，还留着它干嘛，吃饭的时候加餐吗？”

乐桓宁跑来跑去消耗了太多体力，眼下气喘如牛，说出来的话没有半点威慑力。他往墙上一靠，发紫的嘴唇打着哆嗦，让本就苍白的人更加惊心动魄。

那只张牙舞爪的怪物已经完全被定住了，他的一只手变成了尖锐的刺刀，四颗眼珠正在头上到处乱滚，致命的试剂浇在他中枢上，烧毁了电路，烧得他变成一个浑身淌“泥”的克苏鲁。

“下城区所有人恐怕都被改造成这样了，中心AI还真是舍得。”

瑞德尔爵士顾不上劫后余生的喜悦，震惊地说：“所有人？”

“所有居民，那些在烂地里挣扎的老鼠，小偷小摸的混混，还有……”

乐桓宁想起了当初卖给他花的那名少女，嗓音一顿，接着说：“将他们全部融合，融出了这样的怪物。”

乐桓宁喘了口气，继续说：“恐怕这样的怪物不止一只，也不止这一种型号，接下来……”

乐桓宁话音未落，突然，被定住的怪物在他俩眼前裂开了——一条微小的缝隙自中枢而起，逐渐向两边扩张，伴随着嘎吱嘎吱的脆响，硬生生将这怪物一劈两半，变成了两枚可以独立蹦跶的金属片！

乐桓宁：“……”

震惊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表情，乐桓宁没想到中心AI居然无耻到这地步，这都已经不能算“人形兵器”了，这简直就是外星物种！

这是碳基生物能想出来的玩意儿？

哦不，中心AI本来就不是碳基生物，祂是合成铁无机物。

“乐老板，现在该怎么办？”

乐桓宁忘了，这旁边还有个傻的。

“怎么办怎么办，跑啊，还能怎么办！”

乐桓宁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继而毫不犹豫转身就跑。

这怪物虽然裂成了两半，但在遭到了试剂的重创以后，已经失去了之前的耀武扬威。他一条腿行动起来格外艰难，再加上身体被试剂烧穿，整个人披汤挂水地往前蹦，挥舞的刺刀转成了一个大风车，看起来格外滑稽。

可是在他身后，还有一只始终追着他们，姗姗来迟的丧尸！

敌人无耻的时候，己方也得跟着一起无耻，方能显出敌我双方的公平。瑞德尔爵士不再犹豫，立马撒开步子，咣当咣当地提着试剂往前冲。

下城区道路狭窄，路况不佳，乐桓宁跑几步就觉得气喘难耐。他靠在墙头上，肺里像是有一百只大象在跳踢踏舞，跳得他心慌意乱，大脑因缺氧变得一片空白。

太危险了，这地方实在太危险了。

凡人的五官六感不比机器，尤其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求生的本能上时，往往会忽略突然到来的危险。

乐桓宁拖着自己的脚步往前蹭了两米，突然，后方传来凌厉的破空之声，有什么东西正在飞速靠近，或许是子弹，或许是别的什么。

可是乐桓宁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报恩总是来得比报应快，乐桓宁在看清接近自己的物体前，另一个更小的东西从旁边飞来，两相撞击，偷袭的利刃出现了一个微妙的偏角，斜着钉在了墙头上。

乐桓宁心有余悸地看向瑞德尔爵士的枪口，长长地出了口气：“多谢。”

瑞德尔爵士并没有放松警惕，他转头看向利刃飞来的方向，沉声道：“咱们恐怕是跑不掉了。”

就在他们身后，越来越多的怪物从狭窄的巷子中挤出来，一个个歪瓜裂枣，长得十分抽象，却统一手执兵器，以人类难以想象的姿势向他们冲来。

这是怪物的巢穴，也是惊悚的地狱。

乐桓宁想，过去的人类还是有些保守的，至少不会将自己的同类粘在一起，拼出歪七扭八的生物来，但机器就不一样了，尤其对中心AI来说，失去了伦理道德的约束，祂完全变成了邪恶的本源，只为将他这个唯一的人类——过去的造物主绞杀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