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新鲜呐,下城区的混混居然说要保护好人。
可是老男人没笑,他仿佛比埃尔讯更失落,也许对方骂他一顿能让他心里好受些,但就是这种公事公办的态度,才让人觉得,他是真真切切地辜负了对方。
“我会尽可能打听她的下落,你们先在这住着,回头有消息了我再来找你们。”
埃尔讯蹭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连酒都不喝了,迈着步子逃也似的走到门口。
“那个……”
老男人的话音带着迟疑飘到他耳中,埃尔讯脚步一顿,随后就听他说:
“谢谢你啊,小伙子。”
埃尔讯半张脸埋在阴影中,动了动喉咙,哑着嗓子说道:“没关系,这是我应该的。”
埃尔讯裹着一身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旋风似的刮走了。他说到做到,立刻安排手下的小弟出去调查,然而过了好几天,依旧没有得到什么线索。
“怎么回事,下城区又不是吃人的怪物,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你们到底有没有好好查?”
小弟耷拉着脸,痛哭流涕地说道:“查了啊,我们都快把下城区翻遍了,除了那些进不去的地方都找了,一点线索都没有,你说那人不会在诓你吧?”
埃尔讯紧抿着嘴,低声道:“应该不会,他已经帮我递交申请了,这相当于是先付钱后拿货的买卖,对他有什么好处?”
那对你也没什么好处啊!
小弟叹了口气,恹恹道:“进不去的地方就没办法了,像什么光华乐园啊,机械五号厂啊,还有几座大楼,咱也不是什么手眼通天的人,听说下城区里还是有不少贵人的。”
下城区里能有什么贵人?
这根本就是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是人都不爱在这待,那些贵人跑来干什么?
“你说会不会……”
埃尔讯话没说完,一道身影飞速闯了进来:“找到了吗,我女儿是不是有消息了?”
埃尔讯看向身前的小弟,挑了挑眉,小弟立马疯狂摇头,小声道:“我什么都没说!”
老男人找女儿的时候比谁都积极,一路冲过埃尔讯手下的小弟,利索地跑到他面前,差点“噗通”一声跪下:
“我看你们这几天一直在找人,是不是有线索了?”
明明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可埃尔讯面对此人的时候居然莫名心虚,好像做了什么伤天害理对不起人家的事似的。
他摸了摸下巴,态度犹豫地说:“您确定您女儿一直住在这?”
这意思就是没找到了。
老男人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了,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像个把戏被拆穿的小丑,方才的冲动尽数化为了失落与难堪,他尴尬地笑了笑,结结巴巴地说道:
“这样啊,我还以为有希望了。”
这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连小弟都觉得这要求提得莫名其妙——本来他们就没义务帮忙找人,现在找都找了,又在这装可怜,要不是埃尔讯在旁边戳着,他可能就要撸袖子动手了。
“我说句直白的,您也别介意,我觉得,她大概率已经没了。”
自打埃尔讯成为混混头子以后,脾气就变得越发暴躁,要是换成其他人,三句话不对付就已经打起来了,可他面对这个老男人时竟然出奇地好说话,还真把自己当儿子了。
小弟咂咂嘴,觉得老大是被这对老夫妻下了蛊。
老男人怔了怔,缓缓低下了头。
他这个死样子在埃尔讯眼里简直就是一面照妖镜,映着他抓耳挠腮满脸愧疚的表情,可他偏偏又不能砸,埃尔讯快被这压抑的气氛逼疯了。
“没关系,我早就知道了,谢谢你愿意帮这个忙,谢谢。”
一句“谢谢”,又把埃尔讯烧起来的脾气压了回去,他觉得自己实在太没出息了,下城区大多数问题只需要靠武力就能解决,他还第一次碰到武力解决不了的,这算个什么事?
不上不下的,多恶心人啊。
结果老男人又在这时候使出了致命一击:“我和老伴商量过了,明天就离开这,回中城区生活,您,您不是一直想去中城区吗,要不要跟我们走?”
小弟一听就不乐意了,立马拦在他面前:“等会儿,老大还没决定跟你走呢,你别……”
小弟被埃尔讯一巴掌扇到了旁边。
“那就,麻烦你们了。”
小弟:“……”
老大,你好歹看看你手下的这群人啊,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喝西北风去吗!
可惜老大下了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埃尔讯匆匆忙忙交代完“后事”,第二天一早就跟着两只“狐狸精”跑路了。
徒留小弟们号丧似的聚在一起,继续他们吃喝玩乐的大业。
老夫妻虽然让埃尔讯得到了中城区的合法身份,但收他当儿子是万万不敢的,埃尔讯没办法,只能逢年过节回去照看一下,其他时候就在中城区打打零工,勉强维持生计。
中城区虽然不大,可是人口比下城区还多,大部分人都有体面的生活。埃尔讯初来乍到,一身匪气就像染着血的钢刀,谁见到他都要退避三尺。
是害怕,也是歧视。
因为害怕,所以没人敢给他工作,他走到哪儿都能看到五花八门的有色眼镜,那些“镜片”聚在一起,万花筒似的,映着他不熟悉的人生百态。
露希尔会住在哪,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距离埃尔讯获救已经过去了五年,当初的少男少女全都长成了大人,也许他已经认不出对方了,又或者救他这种事只是历史岁月中的一段小插曲,露希尔未必记得,也未必在意。
不过他历尽千辛万苦才来到中城区,找人是他的一厢情愿,道谢也是。
后来,埃尔讯见到了一个比他更“独特”的人。
此人血肉之躯,满头白发,蓝色的眼睛就像埋在高原下万年不化的坚冰,看着人的眼神很冷,可说起话来却饱含“温度”,让人时常怀疑他有精神分裂。
就是这样的一名货色,收留了他这只从下城区逃来的“老鼠”。
说来也怪,明明他比自己更可疑,但如此可疑的人居然没有受到歧视——他在中城区混得很开,有不少人专程来找他办事,开的价格也很高,高到令埃尔讯咂舌。
他会以委托的形式接受任务,然后带埃尔讯四处调查,完成任务之后,会以佣金的方式向他支付酬劳。
中城区虽然不流行打架,但用“脑子”的地方颇多,这位万事屋老板就是用脑子的好手,可惜武力欠缺,偶尔遇到有人欺负他,正好需要埃尔讯壮壮声势。
就是这样一对微妙的组合,在中城区渐渐混出了名堂。
埃尔讯终于摆脱了众人的歧视——歧视也没关系,反正他们挣的钱还没有自己多,再歧视也只能憋着。他一边了解与众不同的生存之道,一边继续寻找露希尔。
也许是缘分使然,又或者埃尔讯得到了上天的垂怜,终于,在某一个没有工作,无所事事的下午,埃尔讯碰到了在街上闲逛的露希尔。
她变了,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这是埃尔讯遇见她之后想到的第一句话。她明明是一个炽热又耀眼的女孩,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现在的她却娴静又优雅地迈着步子,仿佛过去的一切都是场梦,是埃尔讯一个人做的梦。
这还是一个人吗,不会中病毒了吧?
埃尔讯焦急地迈开步子,走了两步才发现,自己太冲动了,冲动到有些疯狂。
他好像急于确认对方是不是救了自己的那个人,又想当面道一声谢,他想将这么多年来的辛苦奋斗告诉对方,跟她说自己变了,自己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胆小鬼了,他觉得对方理应为自己骄傲。
可是凭什么呢?对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说不定自己就和路边的小猫小狗一样,举手之劳的事,谁还能记得那么清楚?
他突然又觉得有些失落。
就在这时,露希尔的目光朝他看来。
对方似乎觉得他有些眼熟,眉头微蹙,迟疑了片刻,后来,她跟旁边的朋友说了句什么,自己一个人走到埃尔讯面前,温声道:
“怎么是你?”
埃尔讯左看右看,自身方圆三米以内没有其他人。
“看什么呢,不认识我了?”
埃尔讯后知后觉地瞪大双眼,老鼠见了猫似的,磕巴道:“你你你……”
露希尔越发不解,嘀嘀咕咕地说:“怎么回事,磕到中枢了吗,要不然我送你去机械厂?”
“我,你,你还记得我!”
彼时的埃尔讯并不知道露希尔的真实身份,更不知道对于这种身份的人来说,认人脸算是一项基本功。他只知道以钦佩的表情“嘎嘎”乱喊,喊得露希尔连退两步,倒抽一口凉气。
“等等,你是不是出什么毛病了?快过来,咱先把他送医院去!”
露希尔联合她的小姐妹将早已中枢宕机的埃尔讯架到了医院,并利用自己的护士权限将他插队送到了医生面前。
医生检查半晌,没查出毛病,摇了摇头,沉声道:“我医术有限,大概是没救了。”
直到此时,埃尔讯终于知道了露希尔的身份——她是联康医院的一名护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