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李北辰看着胸口仍在剧烈起伏的她,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刚才那一幕幕还在眼前,但又仿佛一场不可思议的梦。他忍不住笑,就算是为了配合她的愤怒好几次硬压嘴角,也完全压不住的想要笑。
“医药箱呢?”情绪缓和后,她没好气地问。
“不用的。”李北辰抿着嘴答。
“医药箱!”她喊了声。
李北辰立刻老实回答:“后备箱里有。”
李知难下车,去后备箱拿出了医药箱,又再次回到车上,熟悉地摁着他的头帮他处理起伤口。
“你这也算是一回生二回熟了。”他低声道,想到上了上次在车里的情况。
“闭嘴。”她没好气地回。
“知难,”他低声喊她的名字,“你生气了?”
“我没有。”
“你生气了。”他确认道。
“不是,陈亦童有病是不是!”李知难再次被刚才的情绪笼罩,想到那个人,她就忍不住拳头发硬,气呼呼道,“冤有头债有主,他自己在外面花天酒地跑你这儿散什么德行!什么玩意儿!”
“疼。”她手下力气也跟着重了些,李北辰吃痛喊道。
“我……我轻点。”她反应过来手下的人并不是陈亦童,而是可怜巴巴的李北辰,立刻抱歉地说。
“知难。”他又叫了她的名字。
“嗯?”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高兴的呢?”他抬着眼睛,巴巴地看着她。
“什么?”
“是从他打人?从听到了奚西的委屈?还是从除夕那天就开始了?”李北辰试探地问。
李知难的手僵在了原地。
“除夕发生什么了?”他轻声问。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也对,李北辰向来在看自己的心事这点上,颇有天分。或者,当日自己的表现,就算是再没眼力见的人,也能看出端倪。他昨天什么都没说,只是选择陪在自己身边,叫她许愿,然后去满足她的愿望。
成年人的愿望很多,能够实现的却很少。她已经不记得上次说出的心愿能实现是什么时候,或者下一个心愿能够实现的可能又有多少,然而她拥有了当下,因为他,她切切实实地拥有了一个被实现的愿望。
李知难的心再次软了下来,和着一起软的,还有她竖起的防备。
“我被自己父母赶出来了,因为离了婚的我没有资格在家里过年。”她低声缓缓说道,“所以我第一次自己一个人过年,活了这么多岁,才发现原来自己不过是离个婚,就突然一无所有了。我知道,我不是真的一无所有,但是在那个晚上,我确实是这么觉得的。”
李北辰愣了一下,道:“我给你放首歌听。”
他从手机中选了半天,找到了那首名字叫做Demo630的曲子。
车内只有钢琴的声音,那曲子中呜咽又伤感的音符在钢琴键中一个个蹦出来,然后又流畅地组合在一起,像是一场越下越大的雨,阴霾了整个城市,仿佛世界在这一刻都只剩下潮湿。
李知难眼睛微红,她看向他,道:“这是你难过的时候写的?”
“这是我最难过的时候写的。”李北辰答,“那天,不只是一无所有,我甚至觉得死亡都是不错的解脱。”
李知难拧着眉头,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当下她眼里防备不住的心疼。
他看向她,道:“但那也只是一天,或者只是那一段时间。悲伤是仁慈的,它远比快乐仁慈许多。”
李知难看着那曲子的名字,突然反应过来,六月三十号。“这是……我结婚的日子。”
李北辰的眼神清澈,道:“今天是一月三十号,你说,李北辰喜欢的人,从始至终都是你。也许那天的我觉得自己一无所有,但是今天的我,觉得我拥有了全世界。”
他看着李知难僵在原地不动的样子,鬼使神差地吻了上去。
他本是克制地覆在她的嘴唇上,试探的,小心翼翼的,带着颤抖。
李知难的呼吸停住了。也许是心跳跳得太快,所有的血液都被泵得激涌,像是拍打着乱石的惊涛,忘记了应该流向的地方。眼睛忘了闭上,鼻子忘了喘气,手忘了将人推开。
直到氧气耗光,她粗重地想要汲取新鲜空气。空气在嘴唇缝隙潜入,被火急火燎的肺腔用力向内拉扯,便在喉间擦出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幽咽。
车内顿时春意盎然。
李北辰的大脑来不及思考,这声短促便如同咒语,驱使着他的身体,他将手覆在李知难脑后,用尽力气将她揉在怀中,趁机长驱直入地深吻了下去。
理智被本能驱散,道德被欲望覆盖。
黑暗中,只剩下喘气声。
良久,他才将李知难松开。
此刻李知难的脑子很乱,迟来的理智再次拉扯起她的防备心,那堤防已经被攻陷得破破烂烂,可入眼处残骸满地,她便不敢再往前一步。这时候该说些什么?冠冕堂皇的话太多了,一时间不知道该选哪一个。她不敢抬眼去看他,因为知道自己的卑鄙,以及接下来自己要带给他的痛苦。
黑暗中,他的声音缓缓响起。那声音含着迫切,又满是请求。
“知难,我不需要什么身份,你能让我一直留在你身边吗?”他轻声道,“只要答应我这一件事就行。”
李知难突然眼睛就红了,他卑微的口气,让她想到了那个夏日,在青岛年轻躁动的海滩上,那扇不停挥舞的旗帜。
去相爱吧。
去相爱吧。
去相爱吧。
旗帜在人群中翻腾,像是一遍又一遍地和这个世界怒吼着这四个字。
李知难没来由地摸了摸他的脸,那张好看的年轻的脸,出声道:“你想不想去滑雪?”
次日,二人驱车前往崇礼。冬季的滑雪场内一片白雪皑皑,李知难看着他一身青绿的打扮,像是这冬日里一颗耀眼的小青草。
“你会滑雪吧?”她问。
“不会。”他回答得理直气壮。
李知难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看他,笑道:“那你还来?”
“你叫我来的。”
李知难有些无措,声音也柔软许多:“我是问你想不想,你要是不会,我们换一个活动不就行了?”
他有些愣在原地,坦白道:“我……不知道还有这个选项。”
“李北辰,既然要做朋友,你是不是应该学着和我平等相处?”她看着他,像是对待同龄人一般的看着他,像是对待同龄的男人一样,看着他。
李北辰轻声答:“好,我学习能力很强的。”
李知难给了他一个轻视的眼神,道:“你的学习能力,我可是知根知底的,中等……偶尔偏上。”
李北辰扯出了个灿烂的笑容,映着雪山的白和正午的骄阳,灿烂得让人眼睛疼,“可是,我很擅长坚持。”
隔着厚厚的手套,李知难面对面地拉着他,引导着他从初级道上一点点滑下来,他摔了一次又一次,倔强着一次又一次地重来。
最后就连看着他的李知难也有些替他疼了,小声道:“要不还是雇个教练吧?”
“你这个教练就很好。”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顺手抬起了头盔上的风挡,好能讲她的话听得更仔细。
“我是英语老师。”李知难无奈道。
“有教无类嘛。”
李知难顺手拍了下他的胳膊,道:“这词是这个意思么!”
“我有点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学滑雪了,”李北辰看着她,口气颇有几分遗憾:“我在想,要是我们换一下,我来教你,可能会效果更好。”
“当然了,我学习能力一直很强。”李知难有些骄傲地回道。
“不是这个,”他摇头,“你会为了不摔倒,努力保持平衡,可我不行,这对我不公平。”
李知难有些不解,但看着两人面对面手拉手的姿势,她方才想起来,他几乎每次都是将自己重重地摔在后面,哪怕严重失去重心,也没有朝她这个方向摔下来。对于一个初学者,她也不知道这样的摔法究竟是天赋异禀还是天赋太差。
“你不用怕压到我,好好学就行。”她小声答。
“你以为我是怕压到你?”他挑眉。
李知难突然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眼睛无措地瞄遍了周围,就为了躲开他的视线。幸好头盔和面罩把她的脸遮挡得严严实实,才不至于被他看穿。
“不滑了,”李知难收起了拉着他的手,“请我喝咖啡去吧,算是教练费。”
李北辰突然失去了支撑,不过是一双并没有太用力的手,他却如被小雪花压了一下的山隘一般,整个人倒向了李知难的方向。李知难下意识地抱住他,却感觉到怀中的男孩因为笑而抖动的身体。
“你……”她还没开口,李北辰突然伸手敲了敲她的头盔,再次拉起了她的手。
“怎么能说放就放。”他假意责怪,口气满是亲昵。
“我……”李知难再次将话赌在了喉间。
“拉我下去。”他半是命令,半是央求,连李知难都不确定他是如何将这两种情绪揉合在一块的。
她嗓间才发了个不明确的声母,李北辰一只手捏了捏她的手,另一只手将头盔一整个拿下来,汗水微微挂在他乱草一样的头发上,他半张脸被面罩挡着,只有那双眼睛,露在外面真诚而明亮地看着她。
这样的他,好看得过分了。
她莫名地有些看怔了。
“知难?”他小声叫她的名字。
“怎么这么晒。”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后,她急忙眯起了眼睛找补理由,左瞧右看着假装忙,最后因为实在编不出新的借口,只能选择拉着他另外一只手滑下去。
“帅吗?”她听到身后的声音顺着风,呼啸着扫过耳朵,明明隔着头盔,简单两个字却像是咬在了她的耳朵边,咬得半张脸都悄悄地泛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