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在哆嗦的双腿用不上力，老人试了几次都不行，硬是用撑在身旁的手连抓了几把浮土，才勉强地站起身，推开想要搀扶他的工作人员，踉踉跄跄地走向出口封锁的隔离带。

“先生，馆内已经清场了，您不能进去。您几位是今天最后的客人，里面没有其他游客。”男性工作人员张开双臂挡在门口，不敢有肢体触碰，一面给同事使眼色，叫她们快去喊人。

“少了一个大活人，你们不管，我自己找！”老人不知伸缩扣要怎么取下，一把推倒固定柱，边喊着孙子的小名，边往里走。

动静突然闹这么大，没来得及走的众人，纷纷被迫卷入“在线吃瓜”的状态。

情侣组中的男大生，默默地掏出手机，想要拍视频记录，却忘了关闪光灯。被工作人员发现，伸手遮挡镜头，让他不要拍了。

放下对讲机的男员工，继续边拦边劝：“您先别急，我们不是那个意思，肯定是要管的。已经有同事去查监控了，看孩子在哪儿走散的，安保队也进场去找了。实在不行，到时候再说怎么办。我陪您先去休息，有消息立刻跟您说。”

女性工作人员从落单的孙子入手，俯下身轻拍他的肩膀哄劝：“小朋友，咱们跟爷爷一块儿，吃点东西好不好？”

小男孩怔怔地点头。他被女员工半推着走向爷爷身边，意图唤醒老人的理智。

“出现现在这种情况，是谁都不想看到的。里面照明条件有限，您要是出了意外，我们也没法交代，”男员工看到安保队来了，语气硬气不少，“请您配合，跟我们走。”

“我不走！我不走！！”老人连蹬带踹，仍被保安一左一右地架起“请”走。

血红的圆月，从云层后钻了出来。

闭园的钟声，不合时宜地响彻四方。怪叫的乌鸦，成群地在屋顶上空盘旋，扑棱着翅膀，像在争先恐后地啄食月亮。

女大生拉着男友，想尽快离开是非之地。而热血的男高生们，主动表示想要加入排查，却被对方婉拒，只得准备离开。

云苏苏从暂存柜折返回来，取回了防盗摄必存的手机，物归原主递给莫离：“好饿好饿，咱们也走吧。”

莫离双眼紧闭并未睁开，集中精神过滤嘈杂的诸多心声，探听男孩的位置。“他的确在里面。”即便时断时续，她仍捕捉到了微弱的波动。

云苏苏踮起脚，将手机挂绳套在莫离的脖子上之后，头也不回地向外走：“这不正好？那么多人进去找了，一会儿他就能跟家人汇合了。”

“……允南星也在。”莫离补充说，盯着似空洞眼眸的旧窗，不知在想什么。

“所以呢？”云苏苏面无表情，转身看向莫离，接着说：“你认为，那小家伙儿迷路，是我们的责任？她要这个普通小孩有什么用？你去了，才是帮倒忙。”

谁也没有退让的意思，伴随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萦绕在二人之间的氛围，变得愈发凝重。

感受到温度骤降的元宝，急忙跳到中间，为难地左看看、右看看：“哎呀，这是怎么了嘛，好端端的。”

“没什么。你先回去吧，我去找他。”莫离平淡地开口，背对着云苏苏，独自向破败地建筑走去。

看着她步履不停的背影，被晾在原地的云苏苏，觉得她们之间像隔着银河一样远。她本以为在犟种赛道，自己强得可怕，结果一山更有一山高。

眼下，莫离要做什么，劝是劝不住的。

闷闷不乐却又放心不下，云苏苏喊住了莫离这块捂不化的“顽石”：“就打算这么硬闯，生怕监控拍不到？”

以理服人，显然是有些效果的。“勇往直前”的莫离，停住脚步。

没有台阶，咱就现铺。云苏苏在功德系统里花了大价钱，兑换了两枚隐身符：“怕了你了，到时候不还是得我去‘捞人’。”

她冷着脸，不情不愿地拉住莫离的袖口，走到摄像头照不到的死角，为了解气夹带私货，啪地把隐身符拍在莫离的右肩上，另一张贴在自己身上。

莫离盯着龙飞凤舞犹如天书的符箓，像辨认医生处方上的字迹那般艰难：“这是什么？”

“快点儿吧，隐身符只能管2个小时，”云苏苏经过莫离身侧，扫了她一眼，“真犟。”故意要让莫离听得清清楚楚，等也不等地阔步走向入口。

看在眼里的元宝耸了耸肩，在心里默默地吐槽：一个倔如“南极”，一个犟似“北极”，干吗非要争出个高低呢？

鬼屋内，安保队和熟悉布局的当值男性员工，3人成组，以监控中男孩最后现身的位置为起点，逐层逐区地地毯式排查。

能开的灯都开了，原本看不真切的布景，在昏暗的灯光的辅助下，变得无法忽视，反倒给人一种不如不亮的感慨。

搜寻团，人手一柄强光手电，走廊内灯柱乱晃。

恐惧源于火力不足。走在前面开路的安保人员，扶着腰间收纳伸缩棍的位置：“要是七月半，这鬼地方给我多少钱都不来，说不定真有点啥玩意儿在。”

跟在身后的同伴，连忙打断危险发言：“呸呸呸，别胡说。你没听说过，”他吞了吞口水，神秘兮兮地左顾右盼，“这地方曾经有人那啥吗？”

他们都深知自己在说谎，但又都相信其他人捕风捉影的那些话，一个个愈发神经紧绷。

跟在最后的小队长，向地上啐了一口，又用鞋底蹭了蹭：“‘死’就直接说死不就完事儿了，有啥避讳的。这些瘆人的玩意儿，不都是假的吗？骗小孩的东西。抓紧把吓傻的那孩子找到，咱们就早点收工。”

嘴硬如斯，队长悄悄地在心里如复读机般，不断地默念：南无阿弥陀佛。

附近发出一声异响，打头阵的那人没忍住，爆了一句粗口，慌忙地抽出便携棍，挡在身前：“谁在那！快出来，别装神弄鬼的。”

离得最近的地方，是一间与护士站相通的房间，门虚掩着。

一行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缓慢地向那边靠拢。

挤到门边，又没人真拿出推开门的决心。

关键时刻，还是把小队长请到了最前面。他先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小朋友，是你在里面吗？快出来，跟我们回去，你爷爷都急坏了。”

四下静悄悄的，里面没有再传出其他声响。

队长默念佛祖保佑，心一横，用脚把门给踹开了。

三束光齐刷刷地照进去，有扇没关好的文件柜门，半敞开着，其他一切正常。

“都是自己吓自己，哈哈。”脸色仍煞白的队长，尬笑着缓解气氛，边说边向外走，并不想在此久留。

跟在后面的两人，都像是原地石化，偏着头看向半开放的护士站那边。

眼下跑也不是，留也不是。队长的视线越过玻璃墙，眼睁睁地瞧见电脑前轻微摆动的转椅，直挺挺地倒下，又以反常识地方式恢复原位，就好像被什么给扶了起来。

“鬼啊！”三人争先恐后地夺门而出，队长站位最靠里，被吓得半死的队员，用手肘一拐子掀翻了。

被放倒的他，没能逃离现场，再加上后脑勺撞到柜子，当场昏了过去。

看似鬼怪作祟的场面，实际上是隐身的莫离，在向后退的时候，不小心撞倒了座椅，又“贴心”地将它扶起，甚至角度都完美地复原。

如此普通的举动，在旁人看来，却是椅子凭空移位了。

她们仨循着男孩心声，来到此处，但追到这里线索又断了。

听见骚乱发生，对讲机内传来问话：“A队，什么情况？！”

该回话的小队长已无力如此，擅长仿声的元宝以小队长的口吻回答：“没事儿没事儿，就是撞倒了道具。”地上这么睡太凉，牠本想喊其他保安过来捞人，但对讲机内突然没了声音。

紧接着壁挂电视、护士站的电脑屏幕同步亮起，光线大量地涌入眼中，云苏苏与莫离不约而同地眯起眼，强行适应着亮度的变化。

第一视角的画面，忠实地记录下补试那天发生过的事，看视角应该来自073，或者说林帆。

虽然云苏苏心里清楚，莫离早晚都会知道，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允大小姐的报复心，也忒重了。

“……那是我吗，”没有相关记忆的莫离，表情复杂地自言自语，“为什么？”

护士站正对着等候区，侧墙上的“装饰”电梯门，发出“叮”的提示音，突然打开了。

电梯内崭新且明亮，与废弃的院区格格不入。敞开的门，甚至还用黄色警戒线交叉封锁着。

音响里，传来允南星地哼笑：“还以为你们不敢来了。”

没如愿地听见回应，冷了场，她的声音中，难掩不耐烦的情绪：“别动小心思。要救这小鬼，就……”

话还没说完，云苏苏已经一把扯下警戒线，走进了电梯，莫离沉默着紧随其后。

在电梯门闭合之前，曾在礼堂听过的那首古怪童谣，再次在云苏苏耳边回荡。她看见那个穿红色皮鞋的女孩，端坐在座椅上，微笑着看向自己。

从她稚嫩的脸庞上，毫无疑问地，能看出原身童年的影子。

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