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墙壁上贴着很多信息,比如班委是谁、上次考试班级前十、进步前十,还有后门张贴的——学习小组名单表。
季飞扬站在那张名单表上看了许久,背影有些许历经风吹雨打的沧桑感。
一班女生偏少,因此为了阴阳平衡,每组平均分配1-2名女生,季飞扬看着第二组其中一个女生名字,觉得有些熟悉。
他想起来了,这不正是桃子君痴心妄想的夏玫吗。
“看什么,看这么久。”裴顾北站在旁边一块看,“叶老师安□□进二组了?”
窗外暴雨肆虐,电闪雷鸣,霎时一阵闪电劈下!
惨白白的亮光打在更白的脸上,显现出不似活人的青灰。
配合他冷淡的音色,恐怖感直接拉满。
“你干什么走路不出声!”季飞扬弹射起飞,心脏差点吐出来。
裴顾北嘴角颤了颤:“至于么,都上墙了。”
季飞扬觉得很没面子。
他就应该小跑回去,然后满身雨水钻进裴顾北的被窝里,让他今晚都没地方睡觉!
“我只是没反应过来,不是被你吓到了。”
季飞扬装模作样拍拍墙上的荣誉墙,点评道:“这小兄弟挺帅的,我凑近看看。”
裴顾北淡淡道:“你还挺大度。”
“当然,用你说,搁古代是能做宰相的料……”
季飞扬意识到不对,抬头,正对江一帆那张仿佛被妖精吸走十年精气的大脸。
草。
这学校哪请的摄影师,不管多么青春活力的脸,经他手倒变墓地爬上来的僵尸。
季飞扬后怕地摸摸脸,还好他转的晚,不然得在学籍档案留三年黑历史。
……
楼道的灯不算亮,几只长得像染色体的水蚁在灯罩旁盘旋,目光所及之处昏暗又潮湿。
季飞扬嫌走楼梯麻烦,隔三两台阶蹦下去,落地声阵阵,闷地雷般回荡。
裴顾北闷不吭声跟在他身后,目光一扫湿漉漉的地面,伸手拽住不安分子的书包。
“!”季飞扬脖子一紧,差点滞空栽裴顾北怀里,反抓那只欠手:“你有什么毛病!”
“高三还没下课,好好走路。”裴顾北垂眸,对上他冒着火的眼睛,语气很淡。
“哦。”季飞扬果然安分了,过会又找面子回补道,“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裴顾北直接把伞塞他手里,以防他再抱着栏杆滑,此人学习时静若处子,其余时候动若脱兔,一刻不带歇。
到一楼后,裴顾北弯腰把裤腿往上折,露出一小截雪白跟腱,脚踝骨突出,其上落了一点痣,朱砂般红艳。
季飞扬怔了怔,印象里有个人的相同部位也长着一颗小红豆,跑动时像只雪团子,说话甜腻软萌,可比眼前的讨厌鬼可爱多了。
讨厌鬼撑开伞,兀自钻入暴雨中,季飞扬赶忙回神,小跑跟上:“等等我。”
没有建筑物的遮挡,就算没淋着雨,季飞扬也感觉自己快被空气里充盈的水分子淹死……还未腹诽完,他的肩头立马湿了小半片。
季飞扬向上一扫,雨势太大,单人伞根本遮不住两位个高腿长的少年,于是下意识往裴顾北那边挪。
谁知裴顾北也跟着挪,刻意保持一定距离。
两人逐渐走出一条曲线,快要把人挤进绿化带时,季飞扬终于忍无可忍:“我身上有刺扎你了?”
裴顾北:“问问你的包。”
“……哦,你不早说。”季飞扬尴尬地摸摸鼻子,把那堪比凶器的书包单肩背。
裴顾北轻微蹙眉,攥紧了伞柄,终于挨上季飞扬的肩。
两人继续沉默地走着,季飞扬回忆今天一系列糗事,越想越丢脸,去往宿舍区的路上无灯,他习惯掏出手机当手电筒,忽然一个歪念头涌上脑海。
“喂,裴顾北。”季飞扬懒洋洋地拖长音调,“你不觉得现在这个氛围很适合讲鬼故事吗。”
“不觉得。”
“你怕了。”季飞扬就等着他拒绝,不管不顾开始说,“从前有座学校,有个学生因为压力太大了,在某个雨夜跳楼自尽。”
他叭叭讲:“当晚,附近的师生都听见‘砰’的一声巨响,一个刚上完厕所的同学意外目睹全程,他胆子大,不仅立马通知保安,而且上前查看人死了没,你猜他上前看到了什么?”
“死的不是人。”
“错。”季飞扬越说声音越低,“地上的尸体血肉模糊,但学生怎么找,都找不到他的头。”
“然后?”裴顾北继续配合。
“晚上睡觉时,学生还在想,那颗头滚到哪里去了,突然,他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上面写道——我在看着你。”
“学生拿开手机,就看见……”
右肩被人拍了拍。
裴顾北向左偏头:“?”
“吼!!!”
某个幼稚鬼表情狰狞,手打鬼光,猛然怼上前:“一张血渍呼啦的鬼脸正在瞪着他!”
“……”裴顾北毫无波澜,“好玩么。”
完全没被吓到。
一点都不好玩!
季飞扬毫无成就感,干脆利落收了手机:“你这人真没趣。”
“你讲故事的水平也挺烂。”裴顾北冷漠点评。
这句话戳中季飞扬的痛处了,季泱老是吐槽他讲故事干巴巴的,初中语文老师更是概括为屎上雕花,用最漂亮的字写最令人发笑的作文。
“你讲的好,来,你来。”季飞扬破防了。
裴顾北本无意陪他闹,先前季飞扬上墙那一幕改变了他的想法,竟然真的就着雨讲故事:“小季是名学生,某晚上尿急厕所……”
“等等!”季飞扬皱眉,“换一个名字,叫小裴。”
“已经十二点了,小飞看见一位保洁员仍在拖地,他虽奇怪也没多问,解决完便回寝室,结果发现室友小阳一晚上没回来。”
“裴顾北你特么……”
“第二天警察找上门,问他的行踪,提到厕所时,给他看了一张图片,问是不是小阳。”裴顾北说,“小季当场就吐了。”
“为啥,死的很惨吗?”季飞扬紧张追问,竟忘了纠正名字。
霎时,又一阵闪电划破天际。
裴顾北的声音比晚风还凉:“你猜保洁员用什么拖地?”
“……”
*
夜里十二点,傅辰游戏打到一半,忽然收到季飞扬的微信。
【汪汪队立大功】:傅贵妃速速出没。
傅辰直接丢下游戏。
【炼丹中勿扰】:怎么了陛下?
耳机里播放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季飞扬瞪着床缝边一团暖黄色的光晕,盲打字。
【汪汪队立大功】:打视频,陪我上厕所。
【炼丹中勿扰】:吼哟,直播给我尿呢?殊荣啊。
【汪汪队立大功】:滚蛋,又不是没看过,我打了。
【炼丹中勿扰】:舍友睡了,我不好出声,你光对着我这张脸更害怕吧。
【汪汪队立大功】:谁害怕了!我就是……
光标闪了半天,季飞扬也没想出深更半夜找人打视频陪尿的正当理由,此时此刻,他只想穿回几小时前,狠狠抽自己一巴掌。
欠不欠,干什么不好,非要讲鬼故事!结果把自己吓到不敢上厕所!就问你是不是脑子被雨水泡烂了!
季飞扬难受地蜷成一团,膀胱快炸了,他甚至不敢侧睡,就怕手机挪开,看见一张血呼呼的鬼脸。
【炼丹中勿扰】:以后少看点鬼片,人菜瘾还大,找舍友陪陪你?
季飞扬冷笑一声,他就算被鬼吓死,也绝对不会找裴……
“喀喀!”
身下的床板忽然有了动静,像弹珠滚动的声响。
季飞扬汗毛倒竖,三步作两步飞快爬下床,暴怒道:“裴顾北你他妈够了啊!半夜敲我床板手那么□□脆剁了做成油炸猪蹄!老虎不发威真当我是——”
裴顾北捏着两张演讲稿,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
“……”季飞扬卡壳了,“你没敲?”
“我有病?”裴顾北把纸收好,起身去关小夜灯,“睡了。”
一股恶寒窜上脊背,季飞扬头皮炸了。
寝室就俩活人,不是下铺敲的……
那谁干的?
处于神经紧绷的物理学霸完全忘记科学,已陷入各种冤魂索命的恐怖故事中无法自拔,双腿抖如秋风扫落叶,要不有爬梯支撑着,早一屁股摔地上丢人。
季飞扬怕的东西不多,就怕鬼。
其实以前是不怕的,甚至敢大半夜和一群熊孩子出门鬼混,管道山洞说钻就钻,墓园废厂说逛就逛,把老爸吓得够呛,于是转头开始吓唬他。
别人家睡前故事讲白雪公主,老爸就讲穿嫁衣的断头女鬼,三头六臂的枯瘦婴孩,专吃内脏的豁牙老妪,讲完还不忘坑儿子:“他们都最喜欢你啦,每晚在家门口排队等你。”
有此神爹,季飞扬从此不敢光灯睡觉,并坚定不移地相信世界一定有鬼,就等着天黑排队抓自己当下酒菜。
下酒菜硬着头皮说:“裴顾北……”
裴顾北关灯的手一顿,轻声回道:“嗯?”
“如果有人爬你的床,你什么反应?”季飞扬揉了揉耳钉。
裴顾北毫不犹豫:“一脚把他踹下去。”
“那如果是一个洗澡很勤快的人呢?”季飞扬不死心。
“踹两脚。”
算了,他去死得了。季飞扬生无可恋,满屋子搜寻瓶子凑合一晚,并下决心八点以后绝不喝水。
窗外电闪雷鸣,季飞扬心里直犯怵,刚转身就听见裴顾北说:“你害怕?”
“怕个屁,不可能怕的好吗,我连你们这巴掌大的蟑螂都不怕。”季飞扬嘴邦硬。
“这样,胆子真大。”裴顾北说,“本来还想救济一下胆小狗。”
“!”裴顾北都没看清季飞扬是怎么飞上床的,下一秒,小飞狗抱着枕头灵活落地,自然而然地把两个枕头并排放,“我睡里头,你起夜方便。”
裴顾北单挑半边眉:“我说的小狗,你凑什么热闹。”
“对啊,小狗不是在这吗。”季飞扬从上铺抓过一只玩偶,是黑背德牧,圆滚滚的眼睛像极了他。
“你想啊,刚才那动静瘆人不瘆人,我怕你一个人睡下边会害怕,特意找我家小黑陪你。”季飞扬小嘴叭叭叭,“但是他离不开我,而且两个人抓鬼成功概率更大对不对,对咯,所以今晚我就大发慈悲陪你睡觉吧。”
“谢谢,但我不需要。”
裴顾北喜欢躺着看书,此时衣衫未整,半边领口大开,一根黑绳顺着弓起的肩胛骨末入冰丝布料中。
他锁骨处也有颗小痣,同绳子般黑,经暖光照耀,愈发夺目,此时他的眉挑的更高了,淡漠的眼眸里透出几分戏谑,竟看的季飞扬脸有点发热。
他忽然想找块布条把裴顾北眼睛蒙上,但下腹闷痛强烈宣誓着存在,季飞扬闭闭眼,放弃挣扎,破罐子破摔道:“汪……”
“!”裴顾北呼吸稍窒,撑床的手一软,头重重磕上墙!
谁知季飞扬迈出羞耻的第一步,就完全不要脸了,甚至凑近笑着又叫唤了几声:“我亲爱的舍友,您满意吗?我和我家小黑谁叫的好听?”
裴顾北忍无可忍地偏过头:“再闹滚回去。”
“哎,我偏不滚,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别反悔啊。”季飞扬露出小虎牙,“你帮我一个忙,我就不闹你了。”
“说。”
“陪我上厕所。”季飞扬真的憋不住了,表情有点崩,“快快快我到极限了。”
“……”
裴顾北的表情看上去比他还难绷。
“滚,自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