务展好像总是这样，总是会和好的工作机会擦肩而过失之交臂。

明谦光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听苏捷真侃侃而谈：“我建议啊，我只是建议，你这办公室需要插花，旺桃花。”

明谦光冷不丁问道：“假如全家人都陆续死光了……”

“啥？”苏捷真为了炫耀自己的见识，也没问他为什么，直接转而解答道,“那也不稀奇，肯定是这家人命中注定如此，你不知道吗，海外华人可信这些了。”

明谦光看了他一眼：“你也信？”

苏捷真耸肩，故作深沉：“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明谦光：“那如果我说我是鬼。”

“是你个大头鬼！”苏捷真觉得他讲冷笑话一点儿都不幽默，“我看你是魔怔了。”

他接着打趣：“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嗳呦喂，你看上的小明星不会是因为避开你而主动放弃演电影了吧？”

作为投资方的苏捷真也只知道这么一回事。小明星向宋艺文请假，宋艺文答应之后，转头也把项目停下来了。哦对了，烧的是他的钱。

幸亏苏捷真也想得通，早就做好了这比钱打水漂的准备。他头一回掺和这行业，吃点儿亏也没什么。

至于眼前这位，苏捷真暗自觉得有趣，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嗳？你又上哪去啊？”他疑惑地问。

明谦光已经穿好了外套，兀自朝办公室外走去，头也不回地说：“你别跟着我。”

“嗤，又嫌我碍眼？”苏捷真留在沙发旁低声嘟囔，“动不动就嫌我粘人……啧！”

明谦光迟疑了好一阵子，才选择来到医大附属。

这个时间段医护人员正好在开周会，十九层病房依然如常日里一样静悄悄的。

他一个人站在病房门口，面前是紧闭的病房门。

此情此景，明谦光有些恍惚，仿佛还是当初自己刚刚车祸之后，来到这间病房里的时候。

那个时候，病房里所有人在。

人在的时候，希望就在。

病房门鬼使神差般地突然从里面打开，明谦光猛地一震。

开门的保洁阿姨正要走出来，撞见这个一个大个子也吓了一跳：“这是？”

她身后是空荡荡的病房，不再存在任何生活的痕迹。

“找人吗？”保洁阿姨试图理解他，“如果是这间病房，其实也有一阵子了——先前病患家属一直留在这儿，我们也不方便打扫……”

保洁阿姨说着说着，怀疑眼前这人根本没有在认真听，只能再次重复确认：“您好，请问您是找人吗？”

明谦光怔然，低声回了个“嗯”字。

保洁阿姨见他并非是先前常来探望病患的那两个人，一时间也摸不清楚对方是找谁，只能小心翼翼地问：“你知道这里本来是哪个病人吗？还是说你是来找其他人的？”

……

务展已经不会在来这里了。

虽然从保洁阿姨口中得知，那天之后他曾数日停留在这间病房中舍不得走。

寒风中，明谦光走在景致萧条的公墓路旁。

今天不是周末，郊区这片公墓人烟稀少，一眼望去暂时也没有其他人过来祭奠亲友。

他一个人沉默地走到一块墓碑前。

上面刻着的是他曾经的名字和照片，一旁还有半枯的鲜花。

他忽然觉得荒谬极了。

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而如今则是宣告着这场噩梦戛然而止的终结。

或许是之前的他太过于走一步看一步了，才显得这一刻的到来如此的突如其来。但其实这种结果也是他们本就会预料到的不是吗。

一个一直不睁开眼睛的植物人和死了的区别差不到哪里去，只是对于希望他能再次睁开眼睛的人而言，才会把希望放得尤其大，大到以为希望可能会成真。

明谦光蹲下身来，目光直视墓碑上的内容。

这本该是他短暂一生的一切，但现在他却像是个旁观的外人，看着冷冰冰的墓碑，难以描摹清楚极度麻木的情绪。

那些后事都是务展和王曹一手操办的吧。别人无从得知的细节，他却像是耳熟能详地想象得出来。

可他又不敢想象，务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支撑这一切的仪轨。

而他作为一个如今和他关系并不亲近的人，除了想方设法地靠近他一点儿之外，竟然并不适合在这种时期出现在他眼前。

明谦光伸手触摸冰凉的墓碑，光滑和内陷的表面极为真实，可他宁愿这一切才是假的。

为什么这一切不能是假的？

方赞翊从车内下来，极目远望，看见了一排排墓碑之间的身影。

他不清楚明总为什么会来这里，可是他又似乎隐约猜得到明总是为了那个人。

几个月前的那场连环车祸改变了一些人的人生，方赞翊在这一刻，甚至觉得，也间接改变了他的。

他头一回在自以为熟悉的明总身上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情绪。

那种寂寞的哀伤，疏离他于千里之外。包括他们原有的生活节奏。

南央的其他人一点儿都没有觉察出来，只有方赞翊隐隐有一种感觉，有些事即将面临彻底的变化。

驾驶座上的老冯刷完最后一则头条新闻，打开车窗问道：“小方，明总一个人来的，我们跟过来做什么？”

方赞翊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老冯以为，他过会儿会走到明总那儿去。

“这墓地看起来不错，”老冯乐天派地打量起了自己晚年的去处，“安静，干净。”

适合长眠。

就像漫长的冬季。

无尽的寒风。

明谦光再一次见到务展的时候，就是在刺骨的寒风中，宋艺文工作室所在的楼下。

陆笛柳也好久没见到务展了，正在围着务展团团转，惊讶于他瘦脱相了的变化。

宋艺文先前是要求过他们减重，但陆笛柳和务展，一个觉得自己够瘦了，一个受伤后也消瘦了不少，所以都没有刻意减。

所以当陆笛柳看见务展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我天，务展你不必这么卷吧？你到底减了多少？”

务展穿得有些少，在寒风中感到了冷意，闻言顿了一下，才摇头：“我不知道。”

“什么你也不知道？”陆笛柳觉得他简直就是好学生式的自谦，“你可悠着点吧，我觉得你这样太瘦了。”

明谦光也觉得太瘦了，但是他没资格开口。还不如大大咧咧的陆笛柳有机会靠近务展。

“大舅姥爷您也来了，”陆笛柳热情地走过来，“先前包导见了我，一个劲地问我完颜老师的人在哪儿。”

包导是南央的选角副导演，说起来之前明谦光旁观陈直制片人那部新剧试镜时，务展他们都见过。

宋艺文的新片延期至今终于要重启了，而南央筹备的新片也完成了筹备。

本来两个项目互相之间也没有什么交集了，但最近一直都在争取一个姓完颜的老戏骨。

这当然是明谦光有意的。

当宋艺文团队官宣了这位老戏骨即将加盟新电影的时候，明谦光就故意也邀请对方加盟南央的新片。

这样一来，他可以比苏捷真来这儿都勤。

“大舅姥爷我给您打听过了！”陆笛柳偷瞄了周围一眼，小声告诉明谦光，“完颜老师还没有和宋导正式签约。”

也就是说南央还有抢人的机会。

老戏骨三金影帝在手，无论演哪部片子都是锦上添花的事，所以更为在意选择结果的反而是各自的片方。

明谦光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陆笛柳对他的好意他心领了，他反问道：“你不怕失去和老戏骨搭戏的机会？”

陆笛柳毫不犹豫地直摇头：“嗐，我更担心演技被吊打。”

明谦光哭笑不得。是他忘了，不能以普通爱表演的演员代入陆笛柳。

因为宋艺文延期开机，陆笛柳又被杨淼塞了一堆工作，今天才马不停蹄地无缝衔接赶到这里，对于即将参演的新片，说实话他就没有好好准备过。

流量艺人就是这样的工作模式，即便是丢了这次机会，陆笛柳照样有一堆工作敲他，只要他不在乎演技，其他人心水的宋艺文电影在他那儿好像也没有太过于重要。

所以当宋艺文当众宣布一些变动的时候，陆笛柳倒也并没有太过于心里不平衡。

许久不见，宋艺文儒雅依旧，对着三个演员在内的主创团队们扬声道：“我说几件事啊。”

在座众人竖起耳朵。

“剧本呢，已经改完最后一稿了。”这话主要是对先前翘首以盼的三个演员说的，“吻戏删了。”

陆笛柳松了一口气。这对他来说是件好事。

紧接着宋艺文又说：“女主角也删了。”

张成帷一愣，露出疑惑的目光。

宋艺文失笑：“怎么？你们是想保留吻戏，还是保留女主角？”

陆笛柳很爽快：“宋导你看着办吧，我们都听你的。”

宋艺文古怪一笑：“其实女主角删得最早，本来吻戏还在，但我想象不出来你们之间怎么拍吻戏，我怕到时候你们的粉丝得把电影院砸咯。”

陆笛柳：“……”

张成帷：“……”

两个人的目光在一瞬间交汇，都感受到了一阵恶寒。

电影下周就要开机了，陆笛柳终于不用赶五花八门的通告了，他在宋艺文这儿赖了下来，结束会议后就拉着务展一起背地里蛐蛐张成帷。

“我还以为删吻戏是因为那个姓苏的要求呢。”陆笛柳编排起那对狗男男绝不手软，“我看啊，男主角十有八^九的是那人的了。”

务展面色淡淡，但是有在认真听。

于是陆笛柳又接着说：“我团队肯定不会接受被张成帷压番的，他们会给我撕特出，务展，要不我叫我经纪人也帮你撕一个？”

务展提前感谢他：“谢谢你。”

“嗐，你别客气啊，”陆笛柳本来想拍拍他的肩，又担心他的手不小心触碰到瘦脱相的务展的肩，“你放心，有我在，再不济我还有我大舅姥爷，我们绝不吃亏。”

与此同时，宋艺文笑眯眯地走回自己的那间屋子，朝里头的赵熙说道：“我想好男主是谁了！”

赵熙盲猜：“你改让老戏骨领衔？”

宋艺文摇头：“我觉得务展合适。”

赵熙一愣，转头看向另一边沙发上的明谦光。怀疑师兄是不是又故意当面献殷勤了。

宋艺文的确打好了算盘，但是他也绝不是胡来，而且胃口还挺大：“明总，等我们拍完上映，您旗下的院线……”

明谦光了然，他按捺住心中的高兴，起身伸出手：“合作愉快，宋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