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奕宸那撕心裂肺的嘶嚎,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哀鸣,在千草峰丹房死寂的空气中回荡,狠狠撞击着每一个人的心脏。那声音里蕴含的恐惧、绝望和足以撕裂灵魂的自责,让门外的沈翊等人心胆俱裂,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进来,却被沈钰钲布下的雷霆屏障死死阻隔在外。
“奕宸!”沈翊双目赤红,拳头砸在无形的屏障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丹房内,穆清风老泪纵横,抱着楚悠然冰冷的身躯,那压抑的呜咽声比嚎啕大哭更令人心碎。这位掌管千草峰、救人无数的长者,此刻仿佛失去了所有支撑,佝偻的身影透着无尽的苍凉。楚悠然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只是沉沉睡去,唯有那毫无生机的冰冷,残酷地宣告着结局。
沈钰钲僵硬地站着,战矛掉落在脚边也浑然不觉。他看着楚悠然,又看向寒玉床上呼吸平稳却依旧昏迷的萧颢,最后目光落在痛苦蜷缩、嘶嚎不止的江奕宸身上。愤怒、悲痛、茫然……种种情绪在他刚毅的脸上交织翻滚,最终化为一片死水般的沉寂。他猛地闭上眼,两行滚烫的浊泪无声滑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公仪逸站在角落,神色依旧是最平静的一个。他袖中的手紧紧握着那枚冰冷的魔纹石子,指腹感受着上面精纯而隐晦的魔族印记波动。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罗盘,不动声色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悲痛欲绝的穆清风,失魂落魄的沈钰钲,濒临崩溃的江奕宸,以及……那个蜷缩在角落阴影里、气息奄奄、似乎被刚才的冲击波震伤而“昏迷”的尚清华。
尚清华伏在地上,脸埋在臂弯里,身体微微颤抖,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的呼吸急促而微弱,看起来虚弱到了极点。然而,在无人注意的角度,他紧贴地面的那只手,指尖却在极其轻微地、有规律地敲击着冰冷的地面,如同在传递着某种无声的讯号。
公仪逸的视线在尚清华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他走到穆清风身边,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穆师叔,楚师叔……仙逝,我等悲痛难抑。然逝者已矣,生者还需珍重。萧师叔虽得楚师叔舍命相救,魔源已拔,但元气大伤,心脉脆弱,需静养调理,不容任何惊扰。此地……不宜久留,更不宜如此悲恸。”
穆清风浑浊的泪眼抬起,看向公仪逸,又看了看怀中冰冷的师妹,痛苦地闭上眼,点了点头。他颤抖着手,极其轻柔地将楚悠然冰冷的身躯抱起,仿佛抱着易碎的珍宝,一步步走向丹房内用于存放珍稀药材的寒玉冰棺。
沈钰钲也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哑声道:“公仪师侄说得对。穆师弟,你……带楚师妹……先安置。萧师弟……”他看向萧颢,声音艰涩,“我亲自守着他。”
公仪逸微微颔首,目光转向依旧深陷在痛苦漩涡中、抱着头嘶声力竭的江奕宸:“江师弟情绪失控,魔印波动不稳,留在此处恐惊扰萧师叔静养。沈师叔,烦劳您将他移至偏殿静室,由我……看顾片刻。”他刻意强调了“看顾”二字。
沈钰钲看了一眼状若疯魔的江奕宸,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他大步走过去,不再像之前那般充满敌意,动作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和……某种沉重的无奈。他伸出手,掌心蕴含温和的灵力,试图安抚江奕宸狂暴混乱的气息。
“放开我!是我!是我害死了楚师叔!是我伤了师尊!杀了我!杀了我啊——!”江奕宸如同受惊的困兽,疯狂挣扎,额头的暗金魔印光芒急促闪烁,混乱的魔气再次有失控的迹象。
沈钰钲眉头皱得更紧,手上灵力加重了几分,强行压制住江奕宸的挣扎,沉声道:“冷静!是非曲直,自有公断!现在,跟我走!”说罢,不容分说,半扶半架地将嘶吼挣扎的江奕宸带离了这片充斥着悲痛与死亡气息的核心区域。
公仪逸的目光再次落回角落的尚清华身上。他缓步走了过去,蹲下身,声音平静无波:“尚师弟?尚师弟?你伤势如何?”
尚清华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才从“昏迷”中惊醒。他艰难地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不知真假),眼神涣散而惊恐,声音虚弱得断断续续:“公…公仪师兄……我……我没事……楚师叔她……萧师叔他……”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又“无力”地摔回去,一副伤心过度、力竭虚脱的模样。
“尚师弟忧心师门,情真意切,令人动容。”公仪逸伸出手,看似要搀扶他,修长的手指却精准地搭在了尚清华的手腕命门之上,一股精纯温和却带着探查意味的灵力瞬间探入!
尚清华身体猛地一僵!他体内灵力确实损耗不小,气息紊乱,但经脉运行并无致命创伤,甚至那丝紊乱也显得……有些刻意?更关键的是,公仪逸敏锐地捕捉到,在他丹田深处,似乎有一缕极其微弱、与那魔纹石子同源、却被他自身灵力巧妙掩饰着的魔息波动!
公仪逸的眸光深处,寒芒一闪即逝。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探查的灵力,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关切的表情:“尚师弟灵力损耗过巨,心神激荡,需好生静养。我扶你去偏殿休息。”他手上用力,不容拒绝地将尚清华搀扶起来。
“多……多谢公仪师兄……”尚清华“虚弱”地靠在公仪逸身上,低垂的眼睑掩盖了眸底深处那一抹被看穿秘密的惊悸和冰冷的算计。
就在公仪逸搀扶着尚清华,即将迈出丹房大门之际——
一直强忍着悲痛、在寒玉冰棺前安置楚悠然遗体的穆清风,身体猛地一震!
他手中正捧着一小撮清理丹房狼藉时收集起来的、混杂着药粉和魔气残留的黑色药渣。就在刚才,他习惯性地以自身木系灵力试图感应其中残留的药性时,指尖却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尖锐的刺痛!
那刺痛并非来自魔气侵蚀,而是源于药渣深处,一丝极其精纯、极其隐晦、带着冰冷恶意的——魔纹之力!这力量与他毕生钻研的草木生机之道格格不入,充满了毁灭与污秽的气息!
穆清风猛地低头,死死盯着掌心那撮不起眼的黑色药渣,浑浊的泪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冰冷的愤怒!这魔纹之力……绝非源自萧颢的伤口,更非来自江奕宸失控的魔气!它……是外来的!是被人刻意……混进来的!
是谁?!是谁能在千草峰最核心的丹房,在救治萧颢的生死关头,神不知鬼不觉地埋下这等污秽之物?!它的作用是什么?!是加速魔气侵蚀?还是……干扰救治?!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进穆清风的脑海,让他浑身冰冷!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受伤的孤狼,锐利地扫向丹房内仅存的几人——正被公仪逸搀扶着走向门口的尚清华!
就在穆清风那充满惊疑和审视的目光即将落在尚清华背影上的瞬间——
“咳……咳咳……”
一声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咳嗽声,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骤然响起!
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凝固!
沈钰钲猛地转身!
公仪逸搀扶尚清华的手微微一紧!
穆清风捧着药渣的手剧烈一颤!
就连被沈钰钲灵力压制、痛苦嘶嚎的江奕宸,声音也戛然而止!
所有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地、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深切的担忧,聚焦在寒玉床上那个身影——
萧颢的眼睫,如同蝶翼般,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颤动了几下。
然后,在所有人屏住的呼吸中,那双紧闭了太久、承载了太多痛苦、绝望与黑暗的眼睛,终于……缓缓地、一点一点地……睁开了。
起初,眼神是茫然的,空洞的,仿佛迷失在无尽的虚空里。丹房内昏暗的光线似乎让他有些不适应,瞳孔微微收缩。
但很快,那茫然的空洞如同潮水般褪去。
他看到了抱着楚悠然遗体、老泪纵横、此刻却僵在原地、眼中爆发出巨大惊喜的穆清风。
他看到了掉落了战矛、脸上泪痕未干、此刻却如同石雕般定住、眼神复杂难言的沈钰钲。
他看到了被沈钰钲压制着、衣衫褴褛、额头闪烁着诡异暗金魔印、脸上泪痕血污交织、此刻正用一双充满了无边恐惧、绝望和卑微祈求的眼睛死死望着自己的……江奕宸。
他看到了门口,公仪逸搀扶着看似虚弱、此刻却身体微僵、低垂着头看不清神情的尚清华。
最后,他的目光,缓缓地、极其沉重地,落在了穆清风怀中……那个熟悉却永远失去了温度的身影上。
楚悠然苍白的、安详的、却再无生机的脸庞,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了萧颢刚刚苏醒、尚显脆弱的意识深处!
所有的记忆碎片——无间深渊的惨烈、星河君的冷酷、魔印爆发的痛苦、江奕宸失控的爪痕、深入骨髓的魔气侵蚀、以及那最后时刻,楚悠然燃烧生命本源时决绝而悲悯的眼神……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意识的堤坝!
“悠……然……”
一声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呢喃,从萧颢干裂的唇间溢出。
随即,一股无法言喻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巨大悲痛,混合着死里逃生的虚弱、魔气拔除后的空乏、以及对眼前这一切残酷现实的无法承受,如同惊涛骇浪般狠狠击中了他!
“噗——!”
一大口暗红色的瘀血,猛地从萧颢口中喷涌而出,溅落在洁白的寒玉床上,触目惊心!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刚刚睁开的眼睛再次失去焦距,头一歪,竟是在这巨大的冲击下,再次陷入了昏迷!
“萧师弟!”
“师尊!”
“师叔!”
惊呼声瞬间响成一片!刚刚燃起的希望之光,瞬间又被更深的阴霾笼罩!
穆清风手一抖,那捧蕴含着诡异魔纹的药渣簌簌落下。他再也顾不得其他,将楚悠然的遗体小心放入冰棺,疯了一般扑到萧颢床边,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搭上他的脉搏,老泪纵横的脸上充满了恐慌:“心脉……心脉逆冲!气血攻心!快!快拿九转护心丹!”
沈钰钲也瞬间从悲恸中惊醒,一步抢到床边,浑厚的灵力毫无保留地灌入萧颢体内,试图稳住他再次崩溃的气机。
公仪逸松开了搀扶尚清华的手,目光锐利如电,瞬间扫过地上散落的药渣,又深深看了一眼再次昏迷的萧颢和悲痛欲绝的众人,最后,他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落在了被他松开后“踉跄”扶住门框、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的尚清华身上。
丹房内,再次陷入一片兵荒马乱。
而这一次的混乱之下,暗流汹涌,疑云密布。楚悠然的牺牲,萧颢的生死未卜,江奕宸的魔印与负罪,尚清华的疑点,以及那枚被公仪逸悄然握在掌心、如同毒瘤般的魔纹石子……所有的一切,都在这悲怆的余烬中,悄然酝酿着更加汹涌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