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深处,晔王寝殿——紫宸殿。
浓重的药味混杂着龙涎香的清冽气息,弥漫在雕梁画栋的殿宇内。君晔被安置在宽大的紫檀木雕花拔步床上,身上破碎染血的衣物早已被小心除去,换上了柔软的素白寝衣。数名须发皆白、神情凝重的御医围在床边,轮流诊脉、施针、低声商讨,额头上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君晔的伤势之重、内息之紊乱,远超他们的预料,每一次探查都让他们心惊肉跳。
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宫女太监们屏息垂首,大气不敢出。直到——
“国师大人到——!”
殿外传来内侍略显尖利的通传声,打破了这片死寂。
几乎在声音落下的同时,一道身影已如闲庭信步般飘然入内。来人一身宽大的玄色云纹道袍,袍袖飘飘,衬得身姿愈发挺拔修长。墨发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起几缕,其余如瀑般垂落肩头。面容看上去不过三十许,俊美得近乎妖异,尤其那双深邃的桃花眼,流转间仿佛蕴藏着星辰大海,又带着几分看透世事的慵懒与戏谑。正是桑榆国国师,君晔的授业恩师——江奕宸。
他甫一踏入殿内,那几位愁眉苦脸的御医立刻如同见了主心骨,齐齐躬身行礼,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国师大人!”
江奕宸随意地摆了摆手,目光掠过床榻上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如游丝的君晔,那双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的桃花眼,瞬间沉凝下来,锐利如刀锋。他几步便到了床前,伸出一根骨节分明、莹白如玉的手指,轻轻搭在君晔的腕脉上。
指尖触及皮肤的刹那,一股精纯浩瀚、却又温和如春风化雨般的灵力便悄然探入君晔体内。
殿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国师。
江奕宸的眉头越蹙越紧。他能清晰地“看”到君晔体内那惨烈的景象:经脉如同被狂暴力量犁过,寸寸断裂,淤塞着污秽的魔气残余;丹田气海更是枯竭黯淡,那蕴养多年的星辉本源几乎熄灭,只剩下一点微弱火星在顽强挣扎;最触目惊心的是胸口和脏腑的震伤,那是近距离承受了恐怖能量冲击的后果,若非君晔体质强悍又有星辉护体,早已当场毙命!
“哼!”江奕宸冷哼一声,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寝殿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他收回手,目光扫过旁边托盘里御医们开出的药方和用过的银针,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
“都退下吧。”他淡淡开口,语气不容置疑,“备上好的玉髓膏、九转还魂丹,还有……取本座的‘星陨’针来。”
御医们不敢有丝毫异议,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退了出去。很快,内侍捧着一个紫檀木长盒,小心翼翼地呈了上来。盒内铺着明黄锦缎,上面静静躺着九根长短不一、通体呈现深邃幽蓝色、仿佛内蕴星河的奇异长针。
江奕宸拿起最细长的一根“星陨针”,指尖萦绕起一层淡金色的微光。他眼神专注,再无半分慵懒戏谑,出手如电!
嗤!嗤!嗤!
幽蓝色的针影快得只留下残光,精准无比地刺入君晔头顶百会、胸前膻中、丹田气海等九处生死大穴!针入体的瞬间,针体上内蕴的幽蓝星辉骤然亮起,如同引动了沉睡的星河,一股磅礴而精纯的星辰之力顺着针体,温柔却不容抗拒地涌入君晔残破的身体!
君晔苍白如纸的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丝极淡的血色,紧锁的眉头也微微舒展了一丝。他体内那微弱如火星的星辉本源,仿佛受到了同源的强大滋养,开始极其缓慢地复苏、壮大,自发地流转起来,一点点驱散着盘踞在经脉中的污秽魔气,修复着受损的肌体。
江奕宸并未停手,指尖在九根星陨针的尾端或捻或弹,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玄奥的韵律。每一次动作,都引动更多的星辰之力灌注,精准地梳理、修补着君晔体内最严重的创伤。他全神贯注,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这“星陨针”的施展,对他而言也绝非轻松之事。
时间一点点流逝。
就在江奕宸以金针渡穴之法,小心翼翼地引导星辰之力包裹住君晔心脉附近一处最顽固的魔气淤积点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床榻内侧。
那里,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蜷缩在厚厚的锦被里,只露出一张苍□□致、如同瓷娃娃般的小脸。正是被安置在君晔身边的江璃。
之前江奕宸所有心神都在重伤垂死的徒弟身上,根本无暇他顾。此刻,当他的目光落在江璃脸上时,他那双深邃的桃花眼猛地一凝!
搭在君晔心脉附近星陨针上的指尖,极其细微地、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这一丝颤抖,引动了针尖的星辉之力,让昏迷中的君晔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江奕宸瞬间回神,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稳住指尖,继续专注施针。但那双看向江璃的眼中,已不复之前的沉凝专注,而是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审视,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光芒。
这小女孩……这张脸……
太像了!
像到……让他尘封心底最深处的某个角落,骤然被撕裂开一道缝隙!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将最后一丝顽固的魔气驱散,稳固住君晔的心脉。做完这一切,他缓缓收针。九根星陨针被他收回木盒,他长长舒了一口气,额头的汗水更多了,脸色也略显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得惊人。
这时,床上的君晔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浓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竟缓缓睁开了眼睛。虽然眼神依旧涣散虚弱,但终究是醒了过来。
“师……师尊?”君晔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败的风箱。
“哼!”江奕宸看到他醒来,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但旋即被一种刻意放大的、混合着不满、心疼和浓浓调侃的情绪所取代。他拖过一张紫檀圆凳,大马金刀地在床边坐下,翘起二郎腿,桃花眼斜睨着君晔,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阴阳怪气:
“醒了?命挺硬啊,我的好徒儿!为师还以为你这次真要交代在哪个犄角旮旯,连收尸都省了。”
君晔虚弱地牵了牵嘴角,想说什么,却被江奕宸打断。
“啧啧啧,”江奕宸的目光越过君晔,精准地落在蜷缩在锦被里的江璃身上,那眼神带着十二分的探究和毫不掩饰的“兴味”,语气更是酸溜溜的,仿佛打翻了陈年老醋坛子,“为师还奇怪呢,放着好好的皇子不当,非要跑到那鸟不拉屎的落日城去‘体察民情’……原来不是体察民情,是去‘体察民女’,还体察出这么大一个‘成果’?”
他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隔空点了点江璃的方向,对着君晔挑眉,声音拖得长长的:“行啊,小子!不声不响,连闺女都有了?还藏着掖着这么多年?怎么?怕为师跟你抢着抱不成?还是觉得为师不配当这个师公?”
君晔被他这一连串夹枪带棒、醋意横飞的话砸得头晕眼花,刚恢复一丝清明的脑子又有点懵,苍白的脸上甚至因为着急和尴尬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师……师尊!休要胡言!璃儿她……咳咳……”他一急,牵动内伤,剧烈咳嗽起来。
“璃儿?”江奕宸捕捉到这个亲昵的称呼,眼神更是微妙,桃花眼眯起,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叫得还挺亲热?哪来的?落日城‘捡’的?还是哪个红颜知己给你生的?姓甚名谁?生辰八字?她娘呢?”
他连珠炮似的发问,每一个问题都精准地戳在君晔最想解释却又最难以启齿的点上。那语气,活脱脱像是一个抓到自家养大的白菜被猪拱了的老父亲,又酸又怒又带着点八卦的兴奋。
“师尊!”君晔又急又气,加上伤势沉重,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只觉得胸口憋闷得厉害。
“怎么?哑巴了?”江奕宸见他不答,更是来劲,身体微微前倾,那张俊美得人神共愤的脸凑近君晔,压低声音,语气带着浓浓的“痛心疾首”和“恨铁不成钢”:“为师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教你本事,给你撑腰,就指望你能给为师养老送终……结果呢?你倒好!出去一趟,闺女抱回来了!还是个这么水灵的小丫头!合着为师在你心里,还不如这半路‘捡’来的小丫头片子亲是吧?连声招呼都不打?”
他越说越“委屈”,还煞有介事地用宽大的袍袖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眼角,那副情真意切“控诉负心徒”的模样,看得旁边侍立的内侍和宫女们嘴角抽搐,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死死低着头。
君晔被他这番唱作俱佳的表演弄得哭笑不得,气血翻涌,差点又咳出血来。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头的腥甜,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晰一些:
“师尊!璃儿她……身世特殊!绝非你想的那样!她……她与魔族有关!而且……她身上……”君晔艰难地组织着语言,试图将江璃的来历、破魔之光以及与那神秘魔骨的关联和盘托出。
然而,就在他刚说到“与魔族有关”时,江奕宸那原本戏谑调侃的眼神骤然一凝!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寝殿!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却让所有人心头如坠冰窟!
他猛地站起身,目光如电,再次射向沉睡的江璃,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审视:“与魔族有关?说清楚!”
就在这时,一直蜷缩在锦被中昏睡的江璃,似乎被江奕宸那瞬间泄露的、属于顶尖强者的无形威压和探究目光所惊扰。她小小的眉头紧紧皱起,小脸皱成一团,即使在睡梦中,身体也下意识地、极其明显地朝着远离江奕宸的方向、朝着君晔的怀里缩了缩。那是一种源自本能的、毫不掩饰的排斥和抗拒。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根小小的针,极其精准地扎在了江大国师那颗刚刚还醋海翻腾的心上。
江奕宸:“……”
他脸上的“控诉”和“委屈”瞬间僵住,桃花眼瞪大,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把自己缩成一小团、恨不得钻进君晔被子里的小女孩,又看看自己刚刚收回威压的手。
他,堂堂桑榆国师,修为通天,地位尊崇,容颜绝世……居然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嫌弃了?!还是当着他重伤徒儿的面?!
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感涌上心头。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对着一个昏睡的小女孩,他那些引经据典的调侃和阴阳怪气完全使不出来!只能憋着一口气,不上不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噗……”君晔看着自家师尊那副吃瘪又强忍着不好发作的精彩表情,一个没忍住,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但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劫后余生的无奈笑意。
寝殿内刚刚因国师威压而凝滞的气氛,因为这戏剧性的一幕,变得古怪而微妙起来。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小心翼翼的通禀声:
“启禀国师、殿下……宫门外守卫统领急报,说……说有一位自称沈汐水的白衣姑娘,持殿下信物求见……已在宫门外等候多时了。”
“沈汐水?”江奕宸和君晔同时一怔。
江奕宸的眉头再次蹙起,眼中闪过一丝深思。而君晔的心,却因这个名字猛地一跳,昏迷前那道清冷如月的身影,以及那句带着无尽深意的“我认得路”,再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