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明烛其实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医生没怎么压制声音,自己没中招应该是开心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开心不起来,或者说什么情绪都没有,也不想动。
他看着蹲着面前的祝南山,眨了下眼,撑着沙发缓慢的站起来,祝南山扶住了他,身上的衣服滑落,也被接住。
祝南山把衣服披在他肩上,和之前一样拥着他往外走,出门前转头对成正豪说:“今天的事不能告诉我哥。”
“啧,”成正豪又翻了个白眼,“不用你说,我学过医师职业道德准则。”
帕萨特开出这片小区,又开进附近的停车场,祝南山熄火,拉手刹,解开安全带,侧过身看越明烛。
他抬手,按亮了车顶的灯,越明烛被突然的光线晃到,眯了眯眼。
和之前死人微活的状态不同,现在越明烛的脸上更多的是空洞茫然,但好在,能对外界作出一些反应了。
说起来,今天还是祝南山第一次真正见到越明烛,直到这时才有心思观察他的长相。
典型的北方男人长相,眉弓高颧骨饱满,鼻梁高挺,整体偏硬朗,眼睛嘴唇的线条却格外精致,组合出一张冷脸。
几乎能想象到这人在公司当霸总的时候,只是薄唇微抿就能让一众员工心惊胆战。
“醒醒,老板,劫后余生啦。”祝南山在他眼前晃晃手,用哄小孩的语气说。
越明烛偏头看过来,极轻的嗯了一声,都分不清是在回应还是喘息发出的气音。
“这又是哪?”越明烛迷蒙的双眼扫过车外,停车场停满了,祝南山没有找到空余车位,暂时停在了过道里。
“我也不知道是哪,就是想找个地方先让你缓缓。”
没有宴会上嘈杂的人群,没有医院的消毒水味和惨白墙面,昏暗的停车场里只有他们车里这一点暖黄的光源,只有他们两人,越明烛长舒一口气,确实放松了不少。
“今天…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越明烛试图扯出个微笑,嘴角轻微抽搐,没能成功,想起自己在祝南山面前已经全无形象可言,便放弃了,“总之今天多谢你。”
见越明烛坐直了些,绷着的脸和说话的语气透出点霸总味来,虽然还是有气无力的,但祝南山知道他缓过劲来了。
祝南山暗自思忖,经过今天晚上他们之间应该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便用拇指按在食指第一节上,缓缓抬手,轻轻点在了越明烛脑壳上。
他感觉这个样子不像直接伸手指指人那么不礼貌。
但他的问题十分不礼貌:“你觉得是不是…这儿出问题了?”
他说他脑子有病,越明烛不怒反笑,把祝南山的手按了下去。
“不知道,也许吧。会不会是小诊所检测不出来?”越明烛有些不愿承认自己变成精神病了,但话说出口又马上后悔,相比之下精神病也挺好的。
“不会。”祝南山信誓旦旦地说,顺势握住他的手腕,今晚他已经握了很久,越明烛不再抗拒,他问:“那你这手抖,是今晚喝了酒才开始的吗?”
越明烛看看自己的手腕,再看向祝南山,祝南山的眼里满溢着很多种情绪,几乎塞不下,从皱起的眉毛显露出来,关心和担忧最明显,可能还有一丝窃喜。
他分不太清。
“出差的时候,抖了几天了,”越明烛仔细回忆后说,“当时以为是低血糖,或者被人气到了。”
隔着衣服,祝南山用力揉了揉他的手腕。
“那就肯定不是,没事儿,再查嘛,只要不是…就行。”
他的神态放松,虽然带着担忧,但一副天塌不下来的样子。
也对,这样一来,之前的失眠手抖耳鸣,情绪波动剧烈都有了解释。
“你怎么,突然想到那去了?”越明烛问道。
因为姚遥以前差点儿中招,相似的身份,在相似的宴会上,那人当时有人盯着,所以还没得逞就被他们父亲带人摁住了,从他身上搜出小塑封袋的时候,全家都是一阵后怕。
也因此成正豪的诊所购进了相关的检测设备。
但这些没必要告诉越明烛,所以祝南山随意地答道:“可能是类似的小说看多了。”
“嗯。”越明烛不置可否。
“嗯什么,再说你不也想到那了吗。”祝南山晃晃越明烛的手,“反正现在没事了,高兴点儿,地址给我,送你回家。”
帕萨特在越明烛的高档公寓楼下停下,一开始保安还不让他们进,祝南山非要把他送到楼下,越明烛只好刷脸让保安放行。
这次越明烛自己开门下了车,祝南山也从驾驶位下来,朝着大楼抬抬下巴:“我送你上去吧,我怕你走不稳,车在这里停一会没事吧?”
越明烛摇摇头,他现在恢复力气了,不用扶,再说上楼也是电梯直达,但是没拦着祝南山。
电梯的墙上映照出他们的样子,他还披着祝南山的外衫,真的很像祝南山穿越到现代,把衣服给他穿。
手掩藏在戏服下面,悄悄摩挲着布料上精致的刺绣,虽然披了一路,但这衣服还是太厚了。
越明烛打开家门,祝南山停下来,目送他进去。越明烛扶着门把手回头问道:“这么晚了,你在我这凑活一宿吧?”
祝南山摇摇头,他去宴会做什么姚遥不会管,但要是他今晚最后的定位在别人家里,姚遥就该来找人了。祝南山随便找了个借口:“车是别人的得还回去,而且我出来也没跟导演交代。”
轻微撇撇嘴,越明烛心想有他在导演还管得了的你去哪,但他没说,只是点了点头,说了声晚安。
“晚安,”祝南山应道,转身欲走,又猛地转回来,“你什么时候去检查,”他晃下脑袋,“我陪你去吧?”
“不用,这个我还是有信得过的人的。”越明烛垂下眼,拒绝了他。
“行,”祝南山也不强求,伸手,“衣服还我,剧组财产。”
祝南山回到片场边的酒店,将车钥匙扔给早已等在这里的司机。
这兵荒马乱的一天终于结束,他快速洗完澡,拿起吹风机准备吹头发,房门就被敲响了。
赵导演睡眼朦胧地站在门外。
“您怎么来了,还没休息?”祝南山微笑着问。
“正准备休息,听到你开门的声音,过来看看,家里没事吧?”
“没事,他们就是慌了,处理完我就回来了。”祝南山睁着眼瞎编。
“那就好。”赵导演拍拍他的肩:“早点休息吧。”
剧组里没有人对昨晚祝南山的突然跑路提出意见,起码明面上没有,就连罗杭,也只是寻常一般看他眼神不善。
又过了几天越明烛才去看心理医生,出差回来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腾不出时间,他只能暂时让章凡看好了他,别出现什么异常的举动,比如开会开一半自说自话跑出去一类的。
其实精神出问题这件事最好只有两个人知道,但越明烛总不能把祝南山招进来给他当助理,章凡跟了他这么多年,也还算靠谱。
用这几天的时间,越明烛也上网搜索了一下自己的症状,又找到几套检测题自己答了答,得出结论,很可能是抑郁或双相或精神分裂,也有可能全都有。
抑郁还能勉强接受,班上久了哪有不抑郁的,越氏都给员工提供免费的心理咨询,连章凡都会偶尔请假去看心理医生。
但是精神分裂?还是算了,可以想象在他确诊这个病一瞬间,公司那些毒瘤就会像当年越行远突发心梗时一样,鬣狗般扑上来把他撕成碎片。
于是越明烛讳疾忌医了。
所以问诊的时候,越明烛没有提自己出现幻觉的事,填问卷时又选择了控分。
但他不知以自己现在的精神状态,做出的并不是正确的决定。
抑郁症评估的几套问卷里的题大都有很明显的指向性,让人能一眼看出怎么选答案能显得病情没那么严重。
比如:
你会不会经常感到胸痛?
你会不会经常感到悲伤?
你对异性的欲望减弱了吗?
越明烛表示自己对异性没有欲望,对人类都没有。
但他选择了“没有减弱”,来使自己的病情减轻。
最后他拿着一张中度抑郁的诊断书和几样药,离开了,医生让他抽空预约来做心理辅导,他也没有回应。
这次是章凡陪他来的,上车后越明烛告诉章凡自己没事,看着手上的几盒药,心中自嘲,也不知道来这一趟是为了什么。
可能是希望这几盒凭借虚假诊断开出来的药能起到作用吧。
不求能有多大作用,只要别再出现幻觉就行,让他撑到公司更干净些,自己的地位更稳定些。
这样一来,清理那些人的动作就要加快了。
Z:这几天的饭菜怎么样?
祝南山:今天的还没吃呢,前几天的就那样
“先不回公司,去片场。”越明烛对章凡说。
将诊断书和那几盒药放进手套箱时,他才想起来,刚才发消息前忘了先用拍一拍确认祝南山是否有空。
祝南山今天没有穿厚重的华服,换了件月白长衫,隔着贴了黑膜的车窗看显得有些灰。
他在庭院里席地而坐,膝上放着一架古琴,随着导演喊action拨动琴弦,鼓风机吹散场务扬起的花瓣,吹起他的发丝和长袖。
越明烛离得远,听不见琴声,但他随着祝南山手上流畅的动作想象,一时间,高山流水,梅花三弄,听过的没听过的,都同时在耳边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