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看什么呢?”
黑发金瞳的少女背着手探过头来张望。
“占卜视频。”
坐在溪边扁石头上的银发少年用难得完全睁开的红眼睛扫了她一眼,屏幕里身着印有星象花纹的深紫色长袍与配套短裙、甜美可人的女孩卖着关子拖长语调:“狮子座的你,本周的运势是——”
“你也会看这种节目啊?”黑发少女略带好奇。
“她是我新加的推。”天然卷少年满脸“我推即是正义”,絮絮叨叨地开始了安利大业。
与此同时,屏幕中的女孩俏皮地抛了个wink摆出招牌姿势,手指镜头揭晓答案:“——三颗星!最近可能不是新增旅伴的好时机哦!不过要强的你可以尝试依赖下信任的伙伴,事情或许会迎来意想不到的转机!”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一幕,还要将时间追溯到数日前。
黑崎慕一行人的下一个目的地是锦州的州会,有锦缎与火锅之城美誉的彤阳市。
星耀的地图神似一只双手下压,支起上半身的海魔狮,其中云州是它垂下的尾部,锦州则为它的腹部之一,位于慕长大的嘉州以及她们经过的桂州以北,形状椭圆如倾斜放置的画中碗碟。
四人相当于原本朝西来,在云州打了个转,复而往东去。
之所以选择折返,第一个原因是宣宜往北是大片山地,即使乘车也要耗费相当一段时间,而她们感兴趣的群山环抱之城府巍并非州会城市,又没有特殊道馆设立,算算日期还是收集徽章和缎带更要紧。
第二个原因,则是锦州还有樱田希蕾的家。
三月份出发到如今也有四个月余,对初次踏上旅行的十三岁女孩来说实在不算一段很短的时间。虽然希蕾未宣之于口,另外三人也能感受到她多少还是有点想家的,既然可以顺路,那何乐而不为呢?
因此四人决定先去彤阳,再往东,前往希蕾的老家新禾市,这是她们来宣宜之前就定下的路线。
在路线定下后不久,某昼伏夜出的天然卷在六人组小群里发了霸占整屏、红光灿灿的“特大喜讯”四字,昭告亲友他顺利考入了第一志愿北辰大学的王牌专业之一宝可梦生物科学专业。
一众不关心成绩、稀稀拉拉的敷衍祝贺中,夹杂着黑崎慕真心实意的鼓掌和秋泽鸣真心实意的中指——同甘共苦的难兄难弟分崩离析,如今只剩他一个还在高中的苦海里挣扎,虽然原本痛苦的可能就他一人。
北川越无视那唯一不合群的悲愤皮卡丘表情包,又发了一句:“有谁七月底或者八月初在锦州吗?”
唯一凑上了这个巧的是慕。
她征求了旅伴们的意见,从宣宜到彤阳这一路地势复杂,光靠腿走不知道要多绕几百里路。反正都要坐车,坐哪辆车都是坐嘛。
更何况她们之前在水晶时就在北川越家留宿过两天,还一起接生了大颚蚁,覆盖了堪称恐怖片场面的初见感受,相互印象还是不错的,三人都同意加入北川越的毕业房车旅行。
而除了阿越本人,指导他完成过竞赛研究的兼职家教也会同行——这是自然的,房车旅行,总得有个人开房车——家教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博士研究生,北川越父亲的得意门生,毕业后也预计会进入北川越父亲的研究所,在兼职前就和阿越有过几面之缘。
“不会打小报告,是个好人。”天然卷少年如此评价他。
想来也是,毕竟愿意耗费自己难能可贵的高温假,带比自己小十岁的小孩短期外出的人,如果不是没朋友,就是人太好。
黑崎慕将可能有些冒犯的猜测闷在肚子里。
两人约好在锦州边缘的一个小镇碰头。
宣宜位于云州东北角,想入锦州要么途径桂州,要么途径隆州,四人选择了没去过的隆州路线。
隆州是主要地形为山地的州郡,被世界第一高峰所在的山脉南北贯穿。
她们乘坐的火车有一段能远远地望见蔚为壮观的山峦,那些高耸连绵的山体不似拔地而起的群峰,反像天空垂下的幕帘,天幕山脉正是因此得名。
如若不是观光火车那样的特殊班列,轨道交通向来迅捷如龙蛇,悬浮游过既定的路径,很快将垂坠的天幕甩在了身后,短短几小时便解决了人力十天半月也走不完的路程——这还是她们为了一睹天幕山脉的风采,选择了绕远的线路。
在汇合的小镇稍稍等了半小时,白白胖胖的房车平稳地开进了她们的视野。
直到碰面,慕才终于真切地认知这位死宅朋友是真的打算短途旅行。
“既然来了这边,”当着所有人的面,阿越说得含混,“终归还是想旅行的嘛。”
慕明白他的意思,颇有些感慨——放暑假的北川越决定出门,放暑假的秋泽鸣却选择龟缩,宅的不宅了,不宅的宅了,生活这种东西还真是充满戏剧性。
接着她们见到了前家教,也就是现司机。
他比北川越高出不少,估计有一米八朝上,留着清爽的黑色短发,一身休闲又不显懒散的装束,看上去就很符合教师温文尔雅的刻板印象。
这时慕才想起来老友之前完全忘了介绍家教的名字,由此推断对方很可能同样不知道她们的名字。
她习惯性地等四人中最讲礼数的真纪先开口,却迟迟没有听到短发少女冷然的嗓音。
连面前的家教老师脸上也闪过一丝愣怔,顿住了。
好在他还算是个靠谱的年长者,很快回过神来文质彬彬地一笑,及时挽救了滑向尴尬的气氛,“越跟你们介绍过我吗?我叫与津博严,担任过一段时间他的家庭教师,各位想怎么称呼我都可以,不用太拘谨。”
“当然介绍过……”北川越插嘴,接收到无语的目光鄙视后,丝滑地改了口,“介绍过一部分。”
不包括名字的一部分。
黑崎慕在心中补充兼吐槽。
四人轮流自我介绍了一圈,五十岚真纪是最后一个,异常简略地只报了名字,便敛口不言。
千也拉着希蕾同阿越叽叽喳喳地把焦点带跑了,几人朝房车走去,慕放慢脚步与真纪并排落在后面。
“怎么了吗,真纪?”黑发少女往旅伴身边凑了凑,“不习惯这么多人一起?还是……”
真纪反常的言行,让慕升起几分忧虑,她当然很想和旧友同行,却也不希望因此勉强现在的旅伴。
何况虽然是开车旅行,但他们可不打算就这么直冲冲地赶赴彤阳,怎么说也会在路上转个三五天,一打照面就颇有微词还要忍上数日实在煎熬,不如原地解散。
真纪闻言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浅蓝的齐颈短发轻轻摆动,“……不用。”
“不是什么大事。”眼镜少女重复说明。
那就还是有事吧?
慕犹豫了下,没有继续追问。
两人谈话的间隙,先头部队已经陆续上了房车。
这辆房车是单层C款,内部空间作为一辆车来说相当宽敞,整体以原木色为主调,厨卫、沙发、冰箱、网络一应俱全,休闲娱乐区坐五六个成年人也不会显得拥挤。
床铺虽只有一个小双人床和其上的一个额头床,但慕她们本就是长期旅者,有充足的露营工具,夜晚在外面搭帐篷即可。
给四人简单介绍了一下房车内部的分布和使用,帮着放好了背包,博严便进入驾驶区,发动了车子。
能够隔开内部与驾驶区的隔音移门,被贴心地合上了。
轻微的推背感和窗外移动的景物显示房车正在一点点加速。
眼镜少女一直紧绷着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
然后她就感知到三双直勾勾的视线,侧过脸去看,如有实质的目光立刻作鸟兽散,各自黏上了天顶、地板和手指——总之就是除了她眼睛外的其他地方。
“要不要喝……”刚打开冰箱门的北川越话才说到一半,就被五十岚真纪截断。
“你们有什么想问的?”
冰饮顿时失去了它原有的吸引力。
银发天然卷少年半握着一瓶可乐左看看右看看,分外茫然。
黑崎慕十分欣慰她总算不是那个在场唯一懵圈的人。
“其实真纪不想说的,可以不用说。”希蕾忐忑地右手捏左手。
千也不停点头:“我们可以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真纪的目光放空片刻,定了定神,继续道:“我和与津先生之前就认识。”
这倒是能猜得出来,毕竟房车和北川越是定下时就知晓的,按排除法只能与津博严有关。
或站或坐的四人静静地聆听。
短发少女平铺直叙地扔下重磅炸弹:“他是我的继兄。”
炸弹掀起的飓风涌入听者脑中,诸多疑问碎纸片般纷至沓来。
“……这个世界还真小。”短暂的沉默过后,北川越感慨出声,索性废宅快乐水也不喝了,坐回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竖起耳朵。
“我是不是还没和你们说过我家里的情况?”真纪问道。
她们平时谈论到家庭的时候不多,不过除了号称离家出走怕被骂的千也只往回发信息,慕和希蕾每隔几天都会和家人视频通讯,真纪也一样,让人不由得忽略了她在谈论这方面话题时寡言——现在回想起来,金毛少女都从未对此讳莫如深,眼镜少女却几乎不曾透露这些。
见几人点头,真纪组织了一下语言:“我的生父在我刚上小学的时候就去世了,之后我一直跟着母亲生活。”
气氛骤然沉重起来。
“抱歉……”希蕾低下头。
“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而且他工作很忙,我和他的感情也没有那么深。”真纪摇了摇头,简明扼要地继续,“去年我妈和叔叔再婚,带着我搬到了嘉州。与津先生是他和前妻的孩子。”
星耀没有婚后必须统一姓氏的政策,因此博严和真纪都各自用着原本的姓氏。
“所以,你和博严是有什么过节?”北川越是在场顾虑最少的人,他惯常对年长者也直呼其名。
“没有。再婚时与津先生已经去水晶求学很久了,假日不常回来,我们没说过几句话。”短发少女的表述出现了踌躇,她罕见地欲言又止,“只是……”
从真纪称呼便能知道——对博严她愿意承认“继兄”,对另一位却只称呼“叔叔”、“他”——显然少女对母亲的再婚对象十分介怀,而这份介怀可能也蔓延到了与津博严身上。
“那和另一位与津先生……”希蕾小声问。
“没有。”真纪再次给出了否认的答案,“……我只是,不能习惯家里有新的成员,而已……”
有前面的开头,后面的话语就变得易于脱口,这两年来似有若无地沉沉缠着她脾胃的锁链,随着倾吐渐渐凝实,成为了某种能够被解开的有形之物。
“甚至为此暂停了学业,选择外出旅行。
“虽然千也声称自己离家出走,但或许我才是实质离家出走的人吧。”
那对冰雪般浅淡的眼睛,流露出自嘲的意味。
“当然,我自己也知道这样的心态很幼稚,限制独身的母亲自由恋爱更有封建糟粕思想之嫌。”
她研读过诸多伟人哲思、万物至理,却依然免不了作茧自缚、画地为牢。
“这次决定说出来,是想……借此机会去放下。”
本应从容洒脱的字句,恍若铅灌铁铸的造物,砸碎了长久栖身的安全地,逼迫她必须迈步。
锁链并未消失,它只是改头换面,从束缚身躯的禁锢,变为钉死前路的道标。
有人敲了敲这冰冷的铁皮,是和周围沉闷的空间格格不入的清脆明快的声音。
“伯母有恋爱结婚的自由,你也有不认的自由嘛!”千也理直气壮,“我们这个年纪,幼稚不是理所当然!”
“但夫妻结婚之后财产共有,这么算我也花了他供给的抚养费。“真纪迟疑着。
“他也确实是伯母法律上的伴侣,这是规定的义务。”慕接过千也的交棒朝她眨了眨眼睛,一派正直,“法律有强制规定被监护人对监护人的称呼吗?”
“……那倒是没有。”真纪顿了顿,似乎在思考这番话算不算钻空子。
“而且真纪你从没有做过限制母亲、破坏感情的事对吧!”坐在旁边的希蕾轻轻覆住短发少女的手背,嗓音柔和,“有不喜欢、不适应的情绪是人之常情呀!”
五十岚真纪虽然偶尔会有出格之举,但她的出格从来不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