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神叨叨。”沈雪昭扔下铁锅,铁锅砸在地上,那只手高指着天,“我倒要看看这雷劈不劈我。”
没有雷了,雨淅淅沥沥下起,老村长不动,村民们没有主心骨,呆愣在原地。
漫长的十多分钟过去,无事发生,只有淅淅沥沥的小雨下起,村长跪在地上,村民不知所措,手中的火把被雨浇熄,周遭陷入一片黑暗。
“收队。”沈雪昭拍了拍手,过于敏感的温度感知,让他手上烫起一层皮。
虎姑婆死了,没有天罚。
村长依旧保持着下跪的姿势,村民们拉不动、劝不起,纷纷退散。
沈雪昭抓住骨鞭,手腕一抖,骨鞭寸寸回卷,锋利边缘划破手掌皮肉,伤口又迅速愈合。
他大步往门外走去,围堵在院门口的村民因为恐惧而自发让出一条路。
唐沐清和两个组员用民处局特质绳子将虎姑婆糊烂的尸体绑好,拖着、拽着,跟着沈雪昭往外走,将虎姑婆的尸体抗上摩托车。
沈雪昭坐上车,人鱼俯身贴着沈雪昭,鱼尾亲昵卷住他的腰身,脸贴上前,嗅着他身上的味道,细长的舌尖舔去他脸颊上干涸的血渍。
“……a。”
沈雪昭推开他的脑袋,指着后边的鱼缸,“进去待着。”
人鱼歪着脑袋,松开鱼尾,将鱼尾蜷进鱼缸中,上半身仍然贴着沈雪昭。
不影响行动,沈雪昭干脆也不管,他发动车子,打开大灯,车轮在泥地里转了个弯,横起一片泥水。
回程的路上,雨变得瓢泼,像是天幕被撕开口子,尽数倾斜而下,溅在山林里,沈雪昭开着大灯,撞开拦路的树枝。
唐沐清几人骑着摩托,淋着雨,跟在沈雪昭车后。
……
九月十八日。
在他们走后,一场时隔一百四十八年的洪水再次侵袭这个村庄。
山间小溪水流暴涨,呼啸的水裹挟着山间的泥土、碎石,压倒卷起或是粗壮,或是纤细的树枝,奔流着朝山窝窝的村子中涌来。
混沌的洪水中,似乎一只金色的大鱼在游动。
轰隆隆的洪水太过响彻,像是早早来的预警,振聋发聩的声音与颤动的地面,都在昭示着灾难的降临。
老村长缓慢拄着拐杖,朝村口走去,逆着慌乱的村民们,生死危机面前,谁也顾不上村长,他们拖家带口朝高处爬起,躲避将至的洪水。
老村长被撞得几次倒下,却又撑着身体站起来。
“龙王!龙王!”老村长拄着拐杖,颤抖着靠近洪水,眼中是种微妙的情绪。
恐惧、信仰与仇恨。
奔涌而来的洪水就在面前,眼看着要将他吞噬,老村长闭上那双薄窄的眼,扑面的水花落在他脸上,洪水却迟迟没将他卷入其中。
老村长的身体兴奋地颤抖,他猛然睁开眼,洪水骤然停在他的身前,像有一道无形的墙,矗立在他面前。
翻腾的水中,一张人脸首先浮现,祂钻出水面,披散的银色长达粘连脸颊,脖颈上的腮闭合,覆盖着鱼鳞的手臂往前伸了伸,尖锐而锋利的指甲划过老村长满是皱纹的脸。
“我记得你,孩子。”祂的声音空灵、悠长,“它呢?它在何处?”
处心积虑布局,再煽动村民阻挠处理局行动,以最快的速度赶来,按照祂的预期,虎姑婆此刻应当刚吃饱,在某处酣睡。
老村长哑了嗓音,有时沉默就代表了回答。
“看来百年的岁月不能让头脑成长,孩子。”祂的声音依旧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失望。
“但……我很好奇,你为何不恨我?”
“您是神、是龙王……”老村长颤抖着声音,“我该敬您、拜您。”
“人类,真有趣。”祂说:“我杀了你的家人,喂你吃下鲛人肉,延长你的生命,你却不恨我,不想杀了我。”
雨模糊了双眼,朦胧了里面的仇恨。
怎么会不想呢?
是做不到,是发自内心的恐惧,是屡屡碰壁的挫折,只剩下痛苦、愧疚与悔恨,可他的生命太长,不能复仇,怀揣着痛苦太煎熬。
只能将怪物视为神明,将一切苦难当做上天惩罚,如此慰藉,让自己能够麻木活着。
所以当同样的怪物出现时,他不敢反抗,只能也将其当做神明,去献祭,去奢求怜悯。
“你没用了。”祂说。
洪水一涌而上,堵住口鼻,渗透进肺部,侵占氧气的位置。
老村长被湍急水流卷的浮沉,他高举着枯瘦的手,干瘦的手臂上浮现起一层淡金色的鱼鳞,脖颈生长的腮从水中获得氧气,他随水波流动,一次次浮出水面,又被卷入水下。
人之将死,才敢直面内心。
杀戮就是杀戮,只是杀戮。
自然流逝的生命到达尽头,他死在了最痛恨的洪水中,身体也定格在最厌恶的模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