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成功收容并运回收容所，正在进行解剖，将死者的遗骸找出火化后，会由当地警方送回给死者亲属。

当地派出所接到报案，十分钟内就赶到陈生安家中，第一时间封锁现场，不让其他村民查看，并没有造成更多目击者。

一块白布盖住陈生安的遗体，推上警车。

车轮卷起的尘埃落下，村庄在这个夜晚重新归位平静。

沾满淤泥的鞋子被蹬落，沈雪昭一根骨鞭拖着阿莱斯特，阿莱斯特的鱼尾绕在他身上，奋力弯腰，试图贴在他身上，过于敏感的嗅觉，让他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野人身上，那属于他的食物的味道。

沈雪昭走进收容室。

他粗暴将阿莱斯特扔进收容器中，阿莱斯特在里头浮浮浅浅，最后趴在开盖的收容器上，垂眸看着说：“想出去。”

他的食物沾染上了别的捕食者的味道。

沈雪昭扯下身上破烂的衣服，只觉得自己像一块沉船落下的旧木板，长年累月泡在海水里，从里到外都透着那股湿漉漉的、咸涩的海水味。

黑睫长眼垂下，套上一件后勤部送来的短袖，再抬眸，他们目光交汇，沈雪昭扯着唇笑，说出的话是嘲讽语气。

“想出来？护食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自己还要出来玩？”

“护食？”

阿莱斯特歪头，这个动作似乎有利于他思考。

在先前的教育中，并没有学过这个词汇，因此他只能根据字面意思来理解。

“保护食物？”

他解释：“这是本能。自己的食物，需要保护。”

“那不是你的食物，那是一种需要分配的资源。”沈雪昭反驳道：“给你的，才是你的，不给你的，那就不是你的。”

“不是它。”阿莱斯特垂眼，冰蓝色的眼睛是海上冰川，“是你。”

“我？”沈雪昭神情怪异，“不是它？”

阿莱斯特指尖生长的锋利长甲指着沈雪昭，“是你——食物。”

“需要保护的食物。”

“它并不是，它是更底层的……嗯。”阿莱斯特想了一会儿，说道：“蠢货。”

这是和沈雪昭学来的词汇。

“进入领地的，它不是食物，也不是一种……对手？”阿莱斯特陷入思考，缓慢描述自己的想法，“它冒犯了我，它是蚂蚁？虫子？”

沈雪昭抬眸，清清楚楚看明白，阿莱斯特眼中对于食物的必得，以及那种生为顶端掠食者的睥睨。

野人对于他而言，甚至连食物也算不上。

沈雪昭觉得，自己真没有什么教育上的天赋，术业有专攻，教育在第二和第三的驯化阶段中都有详细的计划。

如果阿莱斯特经过驯化后，依旧学不会“秩序”这个词，那么他最后终将失控，处理局会权衡将他送回印度收容所。

“那不是你的领地，你的一切行动，”沈雪昭抬手，指着自己，“最起码，你要获得我的同意。”

“你还记得我们说的安全词吗？”

阿莱斯特回答很快，“0917。”

沈雪昭似笑非笑，眼眸愈发黑沉，“现在记得了？”

阿莱斯特一点也不觉得丢脸，“因为很痛。”

“你说你想吃了它。”沈雪昭又问，“是出于什么原因？你想吃了它，却不把它当成食物？”

“本能？”阿莱斯特又歪着头，那条鱼尾晃荡，眼眉皱起，不假思索道：“它不香，不好吃，很难吃，恶心、难以下咽……”

“它能让我、力量……获得。”

所以就算是不同种的祸乱之间吞噬，也可以获得力量？

沈雪昭思忖，这是一条全新的情报，在以往从未有人得知。

对于祸乱的信息他们知道的太少，尤其是像阿莱斯特、s-33，还有那条沉睡的坠龙，这种高等祸乱。

谈话被打断，收容所的大门打开。

沈雪昭看向门外，江归从半黑的走廊中走进来，对沈雪昭说道：“呦，没有缺胳膊断腿？”

“重大失误人员，”沈雪昭反唇相讥，“想好明儿的报告要怎么写了吗？”

两人明嘲暗讽，缓慢退出收容室，就在这时，阿莱斯特忽然脆生骂道：“傻/逼。”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怔愣。

江归突兀地大笑起来，指着沈雪昭，“傻/逼？和你学的？哈哈哈哈哈——傻/逼！”

沈雪昭半拧眉，侧头睨着阿莱斯特，呵斥道：“闭嘴。”

阿莱斯特不情不愿松开手，沉进水里。

他不喜欢，食物沾染上别人的味道。

这是一种冒犯的行为。

这是他从沈雪昭那里学来的，唯一表示自己在愤怒、不满的词汇。

“傻/逼？”江归不断重复，“傻/逼？”

“哦呦，傻/逼。”

沈雪昭走的很快，“弱智，闭嘴。”

他们走进一间专门用来收容鬼类祸乱的收容室，沈雪昭抬手按下收容室的磁场按钮。

阴阳怪气的骂声戛然而止。

收容室内，有特殊的磁场构造，能够压制鬼类祸乱。

夜晚确实不是一个适合谈话的节点，偷偷摸摸，掩鬼耳目。

江归拖出一把凳子，自顾自坐下，“它现在沉睡的时间越来越短，甚至在傍晚就能够让我进入沉睡。”

“这次任务中有关猴群的失误，也是它一手遮天造成的。”江归肯定地说：“它在有意害人。”

“先前几次祸乱收容，每次造成伤亡，我都能感受到它的力量在加强，应该是有范围局限，但目前还不清楚。”

“这一次的谈话机会，甚至是我和他交谈后获得的，我竟然在全然清醒的时候争夺权不如它。”

沈雪昭坐在江归对面，有些记不住当时研究所说的话，于是拿出手机，对着念起来。

“情况特殊，因为你们并不只是单纯的寄生关系，事关有些离奇的前世今生。融合度太高，处理局还未找到解决的办法。”

“关于你每月的体检，目前只能分析出，它在一步步吞噬你的生机，壮大自身地力量，最后将你取而代之。”

江归拧眉，“所以，最后处理局还是会选择最初被否定的计划吗？”

再次传播鬼抬轿事件，让江归再坐上那个轿子，将江鬼剥离后收容又或者——彻底拔除。

但鬼抬轿事件涉及的范围大，且凶险，上一次还是江归以身入局将江鬼揽上身，才最终解决。

沈雪昭沉思片刻。

“大概率是这样，依照你现在的情况，撑不过一年，半年内没有解决办法，处理局会协商让你进入收容室，延长生命，但估计也不会久，最多一两年的样子，最后依然没找到解决办法，总部会亲自重启鬼抬轿。”

他眼神定定，说道：“处理局不会放弃任何一个队友。”

江归神色自嘲，脸上是惨白，自从江鬼上身后，他大病小病不断，身体素质严重下滑。

“两手计划准备，如果最后要重启鬼抬轿，需要将详细计划给我过目，由我决定，是否重启。”

与江归的谈话，是这次的附加任务，两人私下关系并没有表现出的那样剑拔弩张，相反很是融洽，表面的装模作样是将计就计，演给江鬼看的。

当初是沈雪昭推了江归一把，才让他坐进轿中，所以这个传话人，选沈雪昭最为合适。

当前情况、后续可能计划，以及江归目前的体感，尽数聊完后，两人走出收容室。

临近门口时，就演了起来。

“关你什么事？”江归不屑说：“又不是你做报告。”

“是。”沈雪昭表情愤怒，“差点让我死在哪里。江归，你能不能有点职业素养？”

这一次，江归没有回话。

沈雪昭沉默着看向他，江归的肩膀颤动，低头时，半长的刘海遮住了脸部，让人看不清，再抬头时，那双眼睛竟然全黑。

“江鬼。”沈雪昭叫道。

江鬼佯装做错了事的模样，惨兮兮说：“雪昭，对不起，那时候我好无聊，他在办公室坐到九点，明明说好了八点之后的时间归我的。”

沈雪昭紧绷的情绪温和、放松下来，“我怎么会怪你呢？咱们可是好朋友！”

“没差点死，骗他的。”沈雪昭笑嘻嘻，有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感觉，“到时候我回总部还能借这个由头告他的状！”

“好好好！”江鬼拍手叫好，“都怪他不守信用！”

沈雪昭点头附和，找个话题离开，彻底结束这次会面。

……

当地派出所调查后，将陈生安的事件定性为兽害，掩去有关野人的部分，将所作所为归结于当地猴群，村民群情激愤，大规模进山捕杀猴子，却连根猴毛都没看见。

野人收容当晚，处理局全部人手都派出去捡回猴子尸体，尽力掩盖行动时产生的痕迹。

猴子尸体、血迹、弹壳、监控、电网……

后续，政府将陈生安瘫痪的妻子，脑瘫的女儿送进疗养院，并且每月发放补贴，陈生安的遗体经过火化后，交给尚且有行动能力的父母，完成一切善后。

沈雪昭与宁非诚等待正在当地医院接受治疗的宁岚，预计在明银区停留三天。总部成员在行动结束当晚已经回归。

总结会议安排在第二天，全员修整完毕后，开始复盘会议。

全息屏幕亮起。

沈雪昭半阖眼皮，坐在主位喝着牛奶，熟料操纵桌面，播放由每个人身上安置的摄像、森林中监控记录下的，有关野人画面拼接而成的视频。

参与野人收容行动的成员，除已回归总部的人，与正在看护宁岚的宁非诚外，全员到齐。

人数众多，会议室坐的满满当当。

全息屏幕上，首先是绪风与张轩凯的视角，两人听到惊呼声后，直接闯入陈生安家中，见到地窖中的野人。

“根据现场情况勘察，对死者妻子陈秋雅的问话。”沈雪昭暂停视频，调出案发现场的照片，“陈生安宰杀猴子时，女儿陈立秋进入，看见这一画面，由于野人与猴子的相似性，陈立秋看见猴子的举动。符合野人的第一诞生特性：多为看见被人类目睹。”

“导致野人诞生。”

“而后，绪风进入地窖，将野人赶出，第一时间将野人赶往山林，并没有造成更多的目击者，这点很好。”

沈雪昭将视频暂停，看向张轩凯，示意张轩凯阐述。

张轩凯站起身，低着脑袋，脸上发红，是羞燥的。

“如果不是总部的宁岚成员及时绕后并且报警，当时野人就会脱离视野范围，并且无人处理后续案发现场，恐怕会造成更多目击者。”

“行动中要考虑多方面因素。”张轩凯重点说：“尤其是善后及普通民众。”

沈雪昭虎口撑着下颌，懒洋洋摁下播放键。

几次阐述后，野人收容事件过半。

“宁岚在并不清楚野人特性的情况下，独自脱队，让自己陷入被动。”

沈雪昭怔松站起身，指着自己，“由于总指挥沈雪昭的误判，并没有留心让网络组及时汇报猴群动向，造成一名伤患。”

“作为一名指挥而言，这是重大失职，希望大家能引以为戒。”

沈雪昭公事公办阐述完，脊背靠在椅背上，整个人好似都要瘫进去。

一个半小时后，会议即将结束。

沈雪昭掀起眼皮扫视一圈，那双含情目黑沉，里面是晦暗不明，说出口的话严肃认真。

——“请大家始终保持警惕。”

“会议结束。”

沈雪昭端着牛奶第一个走出会议室，神清气爽，班味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