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观已经崩塌了,就没法再崩第二次。
对于这个结论,沈雪昭显然接受良好。
并不是生理意义上的父母,那就不存在什么道德层面的问题,一团肉也比真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好,要不然最后兵戈相向说不定还突发什么感情矛盾,导致下不了手。
“那我怎么流落在外?他不养我吗?”沈雪昭正义凌然的责备,“他不仅作恶多端,连最基本的责任都负不了,实在是一个人……鲛渣,令人作呕。”
沈不凝又笑,她笑起来很轻,一串一串的,像铃铛相互碰撞。
“是啊,他很坏。”沈不凝用眼神描绘着沈雪昭的面容、五官,似是要刻在脑里,一辈子都不忘,“你才那么小一个,就把你丢下。”
“我要权,他要同类,于是我们一拍即合。”
“一拍即合之后呢?”
沈雪昭将烟头摁在阿莱斯特不安分的鱼尾上,烟灰落了小半在民宿洁白被子上面,还有星星点点留在伤口上,没一会儿便愈合。
阿莱斯特甩甩尾巴,抖掉那些烟灰,哼唧着往沈雪昭身边靠,用鱼尾将他圈起,绕在中心,像是怀抱金银珠宝的恶龙。
“要一团肉做什么?我的出生是意外还是蓄意?”
“当然是蓄意啦~”沈不凝拉长语调,“毕竟父母有爱才能够孕育孩子。”
“我们一起杀了他们。”她状似苦恼的柔柔眉心,“只是我也没想到那群老家伙那么迂腐,他们宁愿要旁系继承,也不愿我这个血脉正统的公主坐上龙椅。”
沈不凝摊手,本该灰败的烟再此刻竟有些棕黄色调,呈现出瞳孔的纹路,活生生透出无辜感,“没办法,我只好跳过当皇帝那一步,弄个孩子垂帘听政。”
砰——
砰——
砰——
心脏在胸腔中缓慢而有力的跳动,如同重拳一样敲击,沈雪昭垂眼,刘海细密的发丝扎进眼里,可他不敢动弹,怕被对面的沈不凝瞧见一闪而过的惊惧。
恐惧是它们最好的补品。
沈雪昭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岔子,竟让沈不凝复又生动起来,这种似人非人的恐怖谷效应实在难以遏止。
“娘。”沈雪昭低低的唤,试图告诉自己对面的是和自己血脉相关的亲娘,用此方式来麻痹自己。
“乖孩子。”沈不凝也应他,声音愈发真实。
手机轻微震响,沈雪昭从鱼尾里挣出一只手,动作算得上慌不择路去抓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关于秦未的尸检报告初步检查出来了。
心脏受到血液剧烈冲击造成功能性损伤。
简而言之,秦未是吓死的。
沈不凝凑过来看,平淡无波地问:“他也被我吓死啦?”
沈雪昭迅速反扣手机,问道:“您看得懂?”
“当然啦。”沈不凝歪着头,“我又不是什么千百年的老古董,这些年我跟着他们也算去过大江南北,怎么会看不懂呢?”
沈雪昭长吁一口气,看沈不凝凑过来的动作,视距应当和寻常人一致。那么刚才发给宁岚他们发简讯,沈不凝应该是看不见的。
“那些人都是您吓死的?”沈雪昭把手机放回床头柜上,拍了拍阿莱斯特的鱼尾。
阿莱斯特打着瞌睡,“w?”一声,卷着沈雪昭的力道松了些,又闭上眼靠在他肩膀上睡过去。
“算是吧。”沈不凝若有所思,“应该是。”
“他们为我唱戏,献祭歌声换取钱财,于是我能够短暂存在于他们身侧。”沈不凝眉眼弯弯,“他们回去后时常想着为我唱戏时诡异的夜晚,陷入恐惧,于是我在他们眼中愈发真实。”
“恐惧不消散,我便一直存在他们脑中、耳中、眼中。”
这也说明了每个人为何状况不同,有的死、有的疯、有的倒霉、有的毫发无损。随亲缘遗传也许是长辈讲述给小辈,无意识制造恐惧与惊慌。
像是知道沈雪昭想什么,沈不凝勾着唇笑,声音带着些许的哑意,并没有之前的空洞、悠远,“我曾见过一位母亲,惊恐地喊——”
“她来了!她来了!!!”头花花白的老妇惊恐地瞪着眼,枯树一般皱褶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前方,“在那——就在那!”
都灵敏担忧往前两步,挡着老妇手指的窗户,“姥姥,那边什么都没有。”
一对夫妻站在她两侧,母亲悲哀地哭泣,“妈,什么都没有啊,那边什么都没有……”
老妇浑浊着眸光,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不住地说:“她就在那,她在冲我笑……”
“滚开!”老妇大喊一声,拿起沙发上的抱枕,朝着空无一物的地面砸去,“不要过来!不准过来!”
都灵敏又往前两步,紧攥住老妇的手,“姥姥,别怕,我们都在。”
“她真的在那……她在冲我笑!”老妇无助握紧都灵敏的手,求助般看着自己年轻的外孙女,正想说些什么,下一秒都灵敏的五官便在她眼中幻化,竟缓缓变成了一个含笑的、眉心一点朱砂痣的女子。
“啊——!”老妇甩开都灵敏的手,一瞬间跌下沙发,也顾不上疼痛,手脚并用往后爬走,“别过来!别过来!求求你了,饶了我吧……”
都灵敏满身疲惫,竟不止此刻该进还是退,就那样站在原地,声音哽咽地开口,“姥姥,我是灵敏啊,姥姥,你别怕我……”
老妇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灵敏!灵敏!你在哪!快把她赶走啊。”
慈爱的姥姥转瞬间竟连自己最爱的外孙女都不认识,都灵敏眼睛酸涩,流下几滴泪,带着哭腔,“我在你面前啊,姥姥,你别这样……我害怕。”
敲门声响起,门外有人说道:“请问有人吗?”
都灵敏揉着眉心,和父母对视一眼,走向门口。
“你好,警察局,例行询问。”
都灵敏拧眉,握着门把的手没有松开,纤细却爆发力十足的身体挡在门口,反问道:“例行询问什么?”
两位警员对视一眼,一人拿出警官证,一人说:“调查近期市民发疯事件,疑似是邪教蛊惑。”
都灵敏扫了一眼警官证,依旧没让,“和我家有什么关系?”
她家没有报案,姥姥最后一次检查还是三个月前,怎么调查也不该询问到他们家。
“这边调取医院病例,发现您家老人三个月前有此症状。”警员解释道。
都灵敏微挑眉,这才侧身让开,轻声道:“处理局的同行?”
光是报案的人数警局那边就来回走访调查,哪有空查他们这家没报警的?
两位警员诧异一瞬,点点头,“海安分部处理局。”
都灵敏迎两人进门,父母围着姥姥,将人安置在单人沙发上,询问刚才摔倒有没有摔出毛病。
“老人是什么时候出现这种情况的?”两人拿着纸币记录,也打开录音笔。
“六年前,先是幻听,说有人在她耳边唱戏,频率大概每周两三次。”都灵敏揉着眉心,眼皮困倦的睁不开,“大概第二年末的时候说她看见有个女人的脸,持续了一个月,之后稳定下来,中间约摸有两年左右的时间没犯病,前年开始又说见到那个女人的脸。”
“一直到这个月,三次跳楼、两次开煤气、一次试图吞药自杀。”
都灵敏总结的很好,父母前几次一直瞒着她没和她说,直到姥姥最后一次跳楼失败后,父母发现控制不住,六神无主地叫回都灵敏。
两人都点头,“听到什么戏?”
都灵敏愣住,回头询问父母,母亲开口说:“好像是什么祝英台?”
记录完毕,两人起身鞠躬,“打扰了,谢谢配合。”
都灵敏送两人到楼道,关上房门,压低声音说:“有关吗?”
家人送姥姥去了许多次医院,医生诊断有说是因为精神压力太大,也有说是老年痴呆……
都灵敏不信,一个天天跳广场舞、打打麻将的老太太能有什么压力?老年痴呆又怎么可能平时那么清明?
所以她借此契机进入处理局,希望能够找到治疗姥姥的方法。
他们也不避讳,诚恳点头,“有关,总部的人正在调查,我们负责走访,太多的我们也不清楚。”
“谢谢。”都灵敏心中这才一松,知道病源总比一无所知好。
“好可怜呀。”沈不凝晃着脑袋,像个稚子,“那小女孩成天做噩梦,然后……也看见了我。”
“我时常去看她,后面她找了个相爱的人结婚,我本以为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谁知道,后来她生了个脑瘫儿,自己还瘫痪了……实在可怜,我又陆陆续续见了她好多次。”
沈雪昭愣住,出声问道:“那小女孩叫林秋雅?”
沈不凝想了想,又笑,“记不清了,好像吧。是一个小山村,每晚都有猴子叫。”
沈雪昭还想追问什么,手机震动一声,又是一条简讯。
【宁岚、宁非诚十五分钟前下海,至今未归。】
发信人是林寻见,沈雪昭眼睛下移,看见上一条来自宁岚的简讯:【水下没有戏院。】
沈雪昭倏地抬眸,死死盯着沈不凝,“你做了什么!”
沈不凝的笑逐渐拉长,唇上出现一抹鲜艳的红,眉心那颗朱砂痣也艳得像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