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骎被一股轻而急促的力量给推醒了。
他睁开眼睛,在晃动的烛光残影中看到了顾青杳的脸。
“怎么了?”他揉揉眼睛坐起来,“出什么事了?”
顾青杳的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你做噩梦了。”
杨骎不记得梦的内容,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我做噩梦了?”
顾青杳微微一点头:“你在叫媚萍。”
这个名字让杨骎脑子里绷紧的那根弦嗡地颤响了一瞬。
他不露声色地再度反问:“媚萍?什么媚萍?”
顾青杳看着他的眼睛,像是要看进他的心里去:“我也想问,媚萍是谁?”
杨骎没有料到媚萍的名字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被顾青杳提起,他决定装糊涂装到底,于是他说:“我也不知道媚萍是谁。”
“可是你在梦里总是叫这个名字,”顾青杳面无表情,声音也不带起伏,“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这个人会让你做噩梦。”
杨骎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杳杳,你不要变成那种疑神疑鬼的女人。”
顾青杳则是坚定了刨根问底的决心:“媚萍是豚郎的母亲吗?”
“你这么在意媚萍干什么?她是不是豚郎的妈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不是一直以来都是一副贤妻作派吗?怎么突然今天关心起来媚萍是谁了?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这么遮遮掩掩旁敲侧击的没意思!”
杨骎一连串的发问让顾青杳感到陌生,她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个名字牵出他这么多的愤怒来。
顾青杳不想刨根问底了,决定息事宁人:“没什么,你消消气,我不问了便是。”
说着她下床披上一领斗篷:“你接着睡吧,我去隔壁看看孩子。”
“你回来,”杨骎也下地拦在了顾青杳面前,“话还没说完呢,你走什么?”
顾青杳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好,你想说什么你就说吧,我听着呢。”
杨骎似笑非笑了一下抬高了声音:“我想要说什么你心里清楚!”
“我不清楚。”
“你应该清楚!”
“你没必要这样,”她坐下,尽可能用心平气和的语气,“无论豚郎的生母是谁,他现在都是咱们家的孩子,算你我的孩子,我问一句媚萍,也是存着如果她真是孩子的生母,那就应该给她入宗庙、奉香火,让孩子将来有个怀念她的地方,这是对死者的敬意,也是对活人的安慰,我不明白怎么就招惹来了你的这些怒气。”
顾青杳觉得杨骎今天跟抽了疯似的,杨骎自己则觉得胸中有极大的委屈,他一直在等待顾青杳主动来问候和关怀,可是她风雨不动安如山似的纹丝不乱,令他极大地不满,他要发作出来,他非得作她一顿不可!
“顾青杳,你好大度,”杨骎觉得自己在对着她剖心挖肺,“可你扪心自问,这是你真的大度吗?你要是对我有感情,你就大度不起来!你就会因为豚郎的事情哭天抹泪上吊抹脖子地跟我闹!你不是大度,你他妈的只是不在乎!”
不等顾青杳回应,他又连珠炮式的持续发作:“我去平康坊花天酒地你不在乎、宫里送来女人了你无所谓!我在外边有私孩子对你毫无影响!恐怕你心里还松了一口气吧?我要是多娶几房女人你就不用应付我了,我多几个孩子你就不用费力生了,你就说你心里是不是这么想的吧?所以你才这么好说话,因为你根本就不在乎我!你只在乎你自己!”
最后他近乎歇斯底里地问了一句:“如果是他在外面有了私孩子领回家里来,你也是现在这样一副做派吗?”
顾青杳现在明白了,他就是要找茬,就是要闹,于是她的心里面也就上来了一点气。
“子腾,你把话说明白,他是谁?”
长久以来,“他”是他们的一个默契,只要不提名字,就可以假装其人不存在。
杨骎其实对主动提及这个他也有一点后悔,但是却不肯让步:“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是吗?你不把名字说出来,我不太确定,”顾青杳被他这一番作闹弄得心里很不舒服,于是也不打算让杨骎好过,“你确定只有一个他吗?”
不给杨骎回答的机会,顾青杳毫不留情地说:“我也请你扪心自问,你究竟介意的是什么?豚郎的到来让你觉得你对我所营造的那块痴情和钟情的招牌毁了,你心里接受不了这样的你自己,对么?”
“其实外人不会觉得怎么样,是你自己觉得你白璧一样的名声多了一个私生子,你对你自己没法交待了。”
顾青杳的声音不高,但字字句句拔刀见血。
“子腾,无论是你心里介意的到底是什么,都是你自己需要克服的问题,因为在你认识我的时候,我就已经是这个样子,我不欠你的,你的火发不到我的头上来。”
杨骎无可辩驳。
“还有,自从豚郎来了以后,你有哪怕一次想到过他的生母吗?对豚郎的母亲尚且如此,子腾,你让我觉得很凉薄。”
杨骎死都想不到顾青杳对他的评价会落到“凉薄”这个词上面。
“我凉薄?!我凉薄……什么人?!”
话才说了一半,顾青杳来不及反应,只见杨骎已经从墙上拔了剑冲到了外间:“滚出来!”
豚郎小小的身体被他震得一动也动弹不得,他从这个男人的眼神里看到了腾腾的杀气。
顾青杳此时已经拨开剑尖,把豚郎严严实实地抱进了怀里,回头瞪视着杨骎:“你冲孩子发什么火!”
豚郎既是受了惊吓,心下又有一股委屈,张开嘴就哭嚎了起来。
杨骎本能地在豚郎面前竖立父亲的权威:“不许哭!男子汉在女人怀里哭哭啼啼像什么样!”
天已经麻麻亮了,顾青杳的皮肤和体温让豚郎感受到了一点点的安慰,于是从嚎啕大哭改为了小声抽噎,究其根本,他还只是个八岁的孩子。
顾青杳以为孩子受到了恫吓,连哭都没法痛快哭出来了。
“没事,想哭就哭,”顾青杳把双臂伸到孩子腋下想把豚郎抱起来,但不料这小小的孩子居然分量沉甸甸地超出她的预期,于是她蹲下去,把后背对着豚郎,“妈背你走,咱不受他的气!”
杨骎眼睁睁地看着他那弱柳扶风似的夫人背着个不知何时播种下的儿子出门去了,走的时候母子二人俱都没有看他,令他觉得自己成了个孤家寡人,懊丧之余更加生气,但又找不到一个具体的对象来发火。
“好!”他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大声放着狠话,“走啊!都走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