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以为我没听说,不过给镇北王踹了一脚!就算胳膊腿折了,抬也抬来了,怎的别地审案犯都能抬来,偏生她不行,天家的女儿便这样金贵么?!”
“顾崇明,收拾好你的言辞!”廉如镜喝道,“首先案子还未定论,休要一口一个案犯称呼缙王殿下。其次,天家血脉,确比常人金贵。缙王肋骨有伤,不能行走,上奏得允,今日缺堂合情合理,挑不出错处来。反而是你,三番五次冒犯朝官,已是无礼至极。”
大理寺卿此时也道:“莫要仗着圣恩厚待,家中荫泽,便于堂上也肆意而为。同担一姓,行事也要顾忌顾氏颜面。”
顾崇明原本怒目圆瞪,却因她提及顾姓而消黯下来,不知心中想到了谁,站在那好一会儿没说话。
堂上几官见她安静,便也照流程开始问询。
陈伯与几位顾静和旧仆依唤上堂,将当年事各讲了一遍,皆与当日给顾严松所讲经由相同。讲述时情感所至,潸然泪下,顾崇明听着心如刀割。
复又唤缙王府府内仆从、女官,旧年京中医馆馆长,遂唤事前自宫中请来的御医,阅看了两年前顾王夫的一沓药案。
待几人说罢,又将先前经由慕归雨、风临转呈的人证,最后一位诊治顾静和的医士柴鑫唤上堂来。
廉如镜手指捻起一张纸问:“听闻此前你在牢中供述,你曾于两年前受缙王贿赂,篡改王夫顾静和的药方,将他害死——”
岂料她没等说完,柴鑫便喊:“大人那都做不得数!小民当日所招一切皆非实言,都是屈打成招啊大人!”
大理寺卿道:“你说明白,大理寺狱中谁屈打了你?”
柴鑫一惊,连忙辩道:“不是狱中、不是狱中,是在镇北王那儿!”
顾崇明恼道:“你说什么?狗东西——”
柴鑫叫道:“就是镇北王!镇北王捉了小民去,逼小民承认害了缙王夫,小民不从,她就叫人殴打小民,小民被打得没办法,为了保命,只得顺她的话说了!今得脱魔掌,哪里还能昧着良心诬告缙王,青天明察,求几位大人为小民做主啊!”
“你……”顾崇明属实没有料到这厮胆敢当堂翻供,瞧着她丑恶的嘴脸,顾崇明愤恨交织,急火攻来,一时两眼都给烧得发红,上前便想揪住她,被一旁的衙役当场阻拦,硬拉到一边。
“狗东西,当真我的面也敢讲这种话,你怕是活够了!”
陈伯也哭着骂道:“无耻!无耻!”
“顾崇明!还不住嘴!”廉如镜使劲敲着醒木,倍生恼厌。
柴鑫对顾崇明那双眼心生畏惧,不敢再看,说话也有点发虚,但她终归不想真的坐牢,好容易得人指点有了机会,哪里能为一个人的怒火而放弃?
她想起两年前被捉去那段可怕经历,不由一悚,但两害取其轻,先顾眼前罢!
“小民、小民句句属实,从前在缙王府时也是尽心尽力,缙王、缙王也待王夫极好,事事关切,还嘱咐小民用药无须吝惜钱财,只以治病为要——”
陈伯大哭道:“你放屁!”
“肃静!”
柴鑫满头汗道:“小民从未生歹心,也觉得缙王不会,有人说缙王害夫,实在是、实在是诬告,必定是镇北王想害缙王,才伙同他人这般……”
顾崇明阴森发问:“这是谁教你的话?”
柴鑫看也不敢看,只冲着堂上三个大人叩首:“请几位大人明察啊!”
廉如镜与大理寺卿暗暗对视,一旁的李海知始终没有多言。
此后几番拉扯,各方又将诸多证据论证,两方各执一词,缙王府的人皆不承认有谋害王夫之举,而顾崇明一方又笃定有鬼,分毫不让。
在堂上,顾姓仅有顾崇明一人支撑,她又久不在京,当年亦不曾在场,全依仗着陈伯所提供的消息支撑,在对方缜密而有预谋的防守下,渐渐显出下风。
这场审问足足持续了近两个时辰,最终,三司与诸要员商议,以“证无佐,告无据”为结词,宣判缙王清白。
并且告称顾崇明,思及她母亲辅国将军顾程的忠义,对她予以宽待,便不追究她冒告亲王的罪过。
但,对于她闯夜禁,私自登门缙王府,殴打当朝一品亲王的两项罪责,罚以刑杖三十,削降三级,调离西北守备军,往江淮碧水州做城门守备。
一番言论述完,堂上顾家旧仆已哭成一片,而顾崇明盯着前方人,脸色渐沉至底。
听她们的话,她还要谢恩宽宏。
一场奔波,千里回京,入了牢,绝了食,亲王法司尽得罪了,她豁出此生前程甚至性命来争一场,结果,她就争来了这个。
站在堂上,顾崇明环顾四周,第一次鲜明地感受到了一种羞辱,这种羞辱来源于轻视。仿佛她哥哥的命就是贱一些,仿佛她家就是好欺一些。
二哥白死了,她也成了有罪的,而整件事的罪魁祸首甚至连面也没露。那个亲王现在在干什么?是唱着歌还是喝着酒,抑或是嘲笑着她的不自量力?
她的二哥呢,在地下的,已化为白骨的哥哥,他会满意这个结果吗?
不。
顾崇明性烈至极,怎能接受这样结果?
不能接受,也不可以接受!这是对她哥哥的侮辱,更是对她顾氏的侮辱!
如果她真的领了这罪罚走出去,那她在自己心里便成了猪成了狗,成了这世上最没有骨头的东西!在这世上再没有一个对得起的人!
“极好,极好……”顾崇明直勾勾盯着堂上,露出一排森牙笑道,“你们的本事我领教了,我明白这里不能给我想要的结果了。可你们若想我服气,那是做梦!”
想到哥哥孤零零惨死在王府,死前何等绝望,而自己在他生时不能够救,死后也连惩治凶手也做不到,一时间耻恨登顶!她真觉无颜再为人!
此时此刻,顾崇明脑中诸事皆休,唯有一个念头,红目瞪向堂上人道:“不能给亲人报仇,我顾崇明还有什么脸做人!人就活一口气,这口气我不能替哥哥争来,非但无颜存世,到地府我也没脸见顾家祖宗!”
“这是一份耻辱,一份我绝无可能接受的耻辱!”
“你们是下了这个判令,但不管其他姓顾的怎样,我顾崇明不接受!”
“我不接受!!”她满怀耻恨,眼珠睨向前方,大喝一声,突然猛冲过去一头撞在了公案上!
只听得满堂轰隆一响,大案巨颤,案后廉如镜惊得弹站起:“啊呀!”
抬头一望,却见巨案之下的那人,已带着满额血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