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家的事情,很难分辨出是非对错来。梅成襄有梅成襄的不理解,程璐璐有程璐璐的苦衷。至于那个表弟,不过是分歧线上的导火索罢了,给不给他钱不是关键,关键是谁决定给的,给了多少。
夫妻两个都在拿这件事较劲呢。
这种事,除非有一个人低头,否则别想混过去。我问他:“你今后打算如何?”
梅成襄饮了一口茶水,“上菜了。”
小二及时端菜进来,梅成襄立即开动,我也跟着动筷子。不得不说,这间酒楼的饭菜口味真是不错。但一顿饭下来,我也没有再听得梅成襄说半句。
吃完之后,梅成襄将筷子一扔,懒懒地靠在了椅背上,“其实,我的钱全部被翁叔带走了,昨天是我能吃的最后一顿。今天这顿,我是没钱付的。”
我嘴里还嚼着菜,听闻此言,脑子咯噔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接着手里的筷子就直直地跌落了地上。
搞什么呢?搁着等着我呢?我颤抖地指着面前一大桌子饭菜,“这这这,这些要多少银子?”
梅成襄叹了口气,“二两。”他举头望天,“我第一次知道,区区二两银子,可以为难死人。”
区区二两银子?我简直要骂人,“我攒了一年才攒了二两银子!”
梅成襄眼睛一亮,“所以,其实你有钱支付这顿饭?”
至于吗?您差的是这顿吗?您下一顿不吃了?我拒绝拿出银子,“我去问店小二,没有银子要拿什么抵。洗碗打杂我认了。”
梅成襄一把拉住我,“别啊,先把眼前应付过去。”他指着楼下,“这里伙计工钱很低的,二两银子,得干许久呢!”
“不是二两银子。”我纠正他,“一共二两,我们一人一两。另外,”我打断他即将说出来的话,“本来你在吃之前如实相告,我是不至于搅和进来这顿霸王餐的。”
梅成襄却不以为然,“话不能这么说,每个人难道不该为自己的肚皮负责吗?凭啥我帮你付钱啊?”
我简直是无语他妈给无语开门,无语到家了!“不是你主动提出带我来酒楼的吗?”
梅成襄却道,“我叫你来你就敢来啊?你付不起钱的地方,为什么要来?”
我被气笑了,“说清楚,我们两个现在,到底谁才是付不起钱的那个?”
“你付得起倒是付啊!”梅成襄指了指包间外,“二两而已,干嘛扣扣搜搜的。”
“行啊。”我指了指窗外,“梅庄主,您尽管御剑飞走吧,留我在这付钱就对了。不就二两银子嘛,还要脸干嘛啊!”
梅成襄冷了脸,我戳破了他的心思,他大约确实想找个名头飞走的,如果能不丢名声就更好了,所以要拖我下水不是?
梅成襄的手摸进了怀里,探了探,掏出一柄簪子。
好漂亮的簪子!我心中赞叹,他一个大男人身上怎么会有女簪?
突然我反应过来,难道,这是程璐璐留下的那批簪子?
让他用簪子抵债的话我实在说不出口。我还没忘记此行的任务,是希望他们重归旧好,那这批簪子,就是其中的关键道具。
才想到此节,就见梅成襄一个使力,竟硬生生地将簪尾的金子拗下一截来,“这就够了。”
我怪叫一声,这实在让人触不及防,哪怕去典当房当了也好啊,掰了真是暴殄天物!“你做什么啊!”
梅成襄莫名其妙,“付钱啊,刚刚忘了有此物。反正留着也没用……”
“你有病啊!”我简直想一个盘子丢过去,“拗下来就不值钱了,这个工艺很值钱的,不是只有黄金值钱。要典当!典当!”
“哦?”梅成襄皱了皱眉,“还有比说?”说罢,他一个使劲,也不知道是什么路数,那个簪尾居然又粘回去了。
我目瞪口呆,真是被他弄得没脾气了,“去吧,你真想付钱的话,就当了它,不然,我在这打工也行,我不和你计较了。你走吧。”
此话一出,梅成襄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你再说一遍?”
他突然冲过来拉住我的衣领,“什么叫不和我计较?为什么要走?为什么?”
看着他咆哮帝附身的模样,我真的是又好气又好笑。我一个堂堂七尺男儿,被一个身高不如自己的男人拧着领子,这画面实在是,让人没脸看。
梅成襄这个人,平时看他好像没脾气很正常的样子,但是我根本摸不出他的路数,到底哪个点会刺激到他,他就开始失控,就开始陷入到他自己的逻辑里,歇斯底里。他的情绪总是一阵一阵的,来得快去得也快,你还从上一阵没缓过来,他已经恢复了。
果然,没多一会,他又撒开我的领子,像脱力了一般坐回了椅子上。“对不起”,他彬彬有礼,“我刚刚产生了错觉。”
什么鬼错觉能把我看成程璐璐啊!这怕不是脑子有问题吧?我真是受够了他,“簪子给我,我去典当。”见他站起来欲言又止,我摆手道,“别担心,我不会坑你的簪子。毕竟你们山庄的事本来也和我没多大关系,要不是受人所托,我也不至于淌这浑水……”
梅成襄止住我的喋喋不休,“我看到了我远房表弟。”
我反应了一下,对上了人,就是压死程璐璐的最后一根稻草的那个远房表弟。
然后我就看到一个穿着锦衣的翩翩公子走进了这间酒楼。
梅成襄道,“我去打个招呼。”然后我就看到他一阵风似的下楼了,不一会儿,他引着那位公子到了我们的包厢。
“唐英”。那位公子冲我拱拱手,“魏公子好。”
说实在的,这位唐公子生得可真好,身材颀长,面容俊逸,眉若青山,目似星辰,真是一表人才,极其符合我对“天下第一庄”庄主长相的幻想。他和梅成襄站在一起,梅成襄才像那个“打秋风的表弟”。
发觉我自己在想什么,我突然打了一个冷颤。我一面同唐公子施礼,一面想着这里面一定有阴谋。比如那个翁叔,就是这个唐公子安排的,比如这个酒楼,是一个坑害梅成襄的陷阱。他要的才不是那区区八百两白银,他想要的,一直是整个络瑕山庄!
果然,施礼完,唐英就介绍,这间酒楼的老板就是他。他得到了梅成襄的赞助以后,就在这镇子上置办了产业,随着这些年产业的逐渐壮大,又开设了酒楼。
和他一比,梅成襄就像一个只会打架武功天下第一……的废材。而且两人的性格好坏高下立见,即便我站在梅成襄这边,我对唐英有成见,这一顿闲聊下来之后,我还是对唐英心生好感。
“多谢魏公子救下了整个络瑕山庄。”唐英对我施了大礼,“此等大恩,无以为报。”
梅成襄都没给我这样施礼!梅成襄还冲我发脾气!我要是翁叔,我也选唐英当庄主。梅成襄之前也没提他弟弟是这么个人物,我还以为就是个普通的乡下人。
结果我看梅成襄的神情,其吃惊程度竟不亚于我,“这间酒楼是你的!”
不是大哥,你的反射弧也太长了吧?
唐英点了点头。
梅成襄小心翼翼地道,“我今日出门忘了带钱……”
他没敢说庄子里的钱全部被人卷走了,唐英也没点破,“哥哥来,怎敢收哥哥的钱。这顿我请。”
梅成襄吁了一口气。
我心道,这时候这么大方,早干嘛去了。梅成襄不是第一次跑出来吃饭了,他作为老板肯定知道。既然知道,之前怎么好意思一直收钱呢?
唐英叫人换了茶水,又道,“这几日我有些忙,过几日等闲暇了,去庄子上看看哥哥和嫂子。”
梅成襄怔住了。
唐英看到了他表情不对,奇怪道,“是否有何不便?上次登门,已是一年多以前了。哥哥可是怪我许久不登门造访?实在是这几年都在忙生意,生意刚刚步入正轨,无暇抽身。如今眼看着就要中秋节了,送几盒我们酒店自己做的月饼,给您和嫂子尝尝鲜。”
唐英说话真是滴水不漏,句句稳妥。我看梅成襄的脸,感觉都快哭了。
唐英说的句句都好听,可是我觉得梅成襄听得字字穿心,没有招架之力。这些话比骂他还糟呢,毕竟山庄快保不住了,钱也没了,连老婆都被气跑了。
非常衰的梅成襄没精打采,“你不生你嫂子的气吗?她确实看错了你。你是个有出息的。”
唐英摆手道,“话不能这么说,要不是嫂子把我骂醒,我还不至于醍醐灌顶。如今能有这一点点成就,还是多亏嫂子快人快语,有话直说,不然,我也不晓得,靠自己表哥,是没出息的行为。我本来以为大家都是一家人,互帮互助理所应当,亏得嫂子教育得好!”
见梅成襄欲言又止,他举起手止住了他的话,“嫂子说得对,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怎么能老是伸手向人要钱呢?成天手一伸,啥也不做,岂不是成了村子里的懒汉,城里的泼皮,和无赖有何区别?话虽不好听,但理是这么个理。我当初虽然听了很生气,但还是听进去了。络瑕山庄予我良多,我也该投桃报李回报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