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商离默默把果盘里的最后一块苹果放进了嘴里。
无法否认，那段时间他的确完全没有想起来。
仿佛在进入领域之前，自己的人生从来都没有过这个弟弟的存在。
是因为刚穿越时注意力集中在崔岚的拔刀相向，才无暇顾及其他？
这个理由实在太过于牵强。
那时候，我为什么没有去找过小江？
就算忙着做其他的事情，也至少该分出一个分身，看看这个剩下的亲人十年后的情况才对。
商离嚼着嘴里香甜多汁的果肉，越想越心虚。
江明钰靠在沙发软枕上，看了会儿对面缩成小小一团，似乎从头到脚写着“对不起”三个大字的幽灵，然后把视线移开。
两人停下交谈，客厅顷刻间陷入了寂静之中。
……果然还是变成这个样子了。
江明钰在心里叹了口气。
先前的那些话并没有怪罪商离的意思。说到底，他本来就不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崔岚也是。
十年前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在江明钰的记忆里依旧清晰得犹如昨日。
彼时正直初中即将毕业的重要时期。时间过了晚上八点，他还留在学校读晚自习，准备着不久就要到来的中考。
然而正当江明钰合上练习册，打算做一套卷子时，值班的老师却忽然把他叫到了外面的走廊。
“你哥哥来学校找你了。”老师指了指身后。
江明钰顺着方向看去，有着银色眼瞳的短发青年正静静站在不远处。
他还没来得及惊喜“哥哥忽然过来看望自己”这件事，便立刻察觉到了崔岚面上那挥之不去的阴霾。
“岚哥？”
他意识到不对，猛地上前抓住崔岚的衣袖，“是不是、是不是丽丽哥他出事了？！”
“……”
崔岚瞟了值班老师一眼，然后拉着江明钰下楼，到了架空层角落一处无人僻静之地。
“小江。”
他忽然出声，“以后你想不想到另一个城市读高中？”
那个季节的夜风已经变得有些凉，青年的声音似乎也跟随着裹上了一层冰霜。
江明钰立刻拨浪鼓似的摇起脑袋，“我要留在燕市。”
“嗯。”
崔岚应了一声，又问：“那你愿意去读一中吗？”
“重点高中，升学率很不错，凭你的成绩应该考得上。”
“……”
江明钰抬头看着那张强打精神的面孔，抿了抿唇，道：“哥，你到底要说什么？”
崔岚侧过头，沉默许久，才缓缓说出过来找人的真相，“你不能再继续待在我们身边了。”
“？！”
江明钰张开嘴，然而还没等他表示反馈，青年便打断了他的话。
“商离的灵魂不见了，这件事情的严重程度就连异能局也没办法解决。”
他垂下眼皮，“所以我必须……使用一些极端的方式去挽回。”
“那间公寓大概率会引起异能局的怀疑，不久之后我就会把它搬到裂隙里。”
崔岚拿出一把钥匙，放在江明钰的手里，“我在一中附近给你买了新的房子，如果你不想住在那里的话……”
“卖掉也可以。”
他又拿出一张银行卡，叠在那把钥匙上，“这张卡绑着你的名字，里面有五百万，应该足够你未来十年的生活。”
“……”
江明钰低下头，手里的两样东西沉得他几乎没法正常呼吸。
“哥，你要离开多久？”
半晌，他哑着嗓子问。
“不清楚，或许很久，或许只有几天。”
崔岚揉了揉弟弟毛绒绒的脑袋，把他送回了教室，然后离开。
很快，江明钰就发现崔岚用异能切断了自己与他还有商离除记忆以外的一切联系，接着彻底失去音讯，消失得无影无踪。
商离出事，崔岚追随而去，原本有着三个人的户口本转瞬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人。
从此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人知道，江明钰在这个世界曾经有过两个共同生活了七八年的亲人。
直到很久以后，崔岚连杀数十人的消息传上新闻，他才终于嗅到了一丝真相，也明白了崔岚为什么要切断关系。
如果不这样做，自己会立刻被异能局拉去调查，甚至于直接搜魂。
就算异能局放他一马，也会有无数更加不留情面的仇家找上门。
他是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面对那些异能者们毫无抵抗的能力，只能任由处置。
再者，“连环杀人犯的亲属”，这个称号一旦挂在身上，便是永远洗不去的污点，往后将再也不能正常地求学和工作，更别说进入娱乐圈抛头露面做所谓的“明星”。
四年前那件袭击案，让江明钰第一次与分家以后的商离相遇。
已经成为异能局中流砥柱的“商离”到他这个“侥幸存活”的当事人病床前瞟，询问关于崔岚袭击案的细节。
江明钰掀起眼皮，看着面前这个六年未见，犹如陌生人的哥哥。
男人姿态从容优雅，问话的语气也相当温和与礼貌，和商离那副成熟稳重仅浮于表面，实则幼稚到极点的性格完全不同。
这是江明钰第一次直观且清晰地感受到，商离壳子里的灵魂换成了一个陌生人。
他用尽毕生的演技，让自己的表情不会当场崩溃，等谈话结束，江明钰才发现掌心已经被指甲抠出了血。
他从未如此深刻地理解过崔岚，也生出了同等浓烈的不满。
为什么我是被排除在外的那个？
为什么我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
于是时间走到现在，获得了力量的江明钰终于拥有了参与其中的资本，有了能与他们以同等，以至于更高地位相对的能力。
他甚至能毫无顾忌地利用起面前人的愧疚心，来逼迫他们满足自己的目的。
“哥，真要算年龄，其实你比我还要更小几岁呢。”
江明钰语气有些无奈，“没必要在我面前努力维持长辈的状态，我现在不需要你的照顾。”
“不过是随便说了两句，你就吓成这个样子了？”
这是小牢骚吗？
商离在心里默默吐槽。
这是憋了不知道多久的怨气吧？！
“所以？”
幽灵哼哧半晌，才语气微妙道：“就像电视剧里演得那样，你在陆曜身上感受到了家的感觉？”
江明钰忍不住笑起来。
笑了好一会儿，他才撑着脸道：“这话说出来有点羞耻，不过我的确对他在把我放在心中第一位感到很愉快。”
“……”
“姓陆的听见应该也很愉快。”
商离悻悻回应。
“他现在正听着呢。”
江明钰莞尔。
“好啦，我把你留在这里讲半天废话，恐怕你也有些不耐烦了。”
“急着找岚哥，对吧。”
他学着商离的动作打了个清脆的响指，食指指尖对准幽灵，“他就在二楼左侧第二个房间里，去吧。”
“……”
商离有些不自然地撩了两把头发，一步三回头慢慢往那个方向挪去。
“小江。”
“嗯？”
“你是不是打算让我们一辈子留在这里。”
待走到楼梯拐角，商离忽然趴在栏杆上问。
“这样不好吗？”
江明钰仍然坐在沙发上，翘着悠闲的二郎腿，“你们想要什么我都能在这里变出来，心想事成，应有尽有，不用再去担心任何事情。”
“所以，你打算一个人代替我们所有人把事情全都解决了？”
“我还没那么大的能耐呢。”
青年变出一杯热茶放在手里，“当然是……”
“让我来解决了。”
一道带笑的嗓音突然出现，接上了他的话。
商离感到有手掌从后拍了拍自己的肩，他回头望去，那个把所有人坑到这里的“商离”不知不觉出现，挨着他靠在二楼的栏杆上。
二号商离随手扯了下幽灵披散在身后的长发，“你们只要在这里坐享其成就行了，是不是很爽？”
“啧。”
商离把自己的头发抽回来，转身就大步往江明钰先前指出的房间走去。
“别对自己这么冷漠嘛。”
二号商离背着手晃晃悠悠跟上来，“我还是很爱护‘自己’的。”
商离冷笑一声，任由二号尾巴似的缀在自己身后，进入房间。
“咔哒。”
房门打开，崔岚正安安静静蜷缩在床上。
见状，商离微微松了口气，侧身让二号进入房间。
青年看见红色眼瞳的另一个自己如此动作，感到有些诧异，“真让我进来啊？”
商离挑眉，“嗯？”
“你不怕我忽然和你抢崔岚？”
“……”
幽灵眼神顿时变得难以言喻起来，好像在看一个极为罕见的神经病。
“好吧，我没那心思，就是随口说说想气一气你罢了。”
二号举起双手表示清白，“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很会吃醋的类型。”
“崔岚才不会让我有吃醋的机会呢。”商离“嘭”地一声关上门，然后设下了屏蔽。
“这是想和我谈正事了？”
“嗯哼。”
幽灵轻轻应了一声，然后以飞快地速度转身跳起来，拳头狠狠砸在了二号脑门上。
“咚！”
这段猝不及防的攻击打懵了二号。
“早忍你小子不爽了，居然连自己都坑，当初就该让崔岚把你关在雪地里直接冻死。”
趁他没反应过来，幽灵身形溃散，又在人身后转瞬聚合，两只手揪住浓密的短发用力往下扯，硬生生把二号的腰折了将近九十度，“我才不会信你能打什么好主意。”
“哈，你个大学刚毕业的小孩凭什么用这副长辈语气教训我？”
二号脾气也上来了，反手抓住商离长发，“打不过小江拿我撒气是吧，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事到如今还对现状一知半解能干成什么事，乖乖留在家里给崔岚当好宝宝才是你该做的！”
待崔岚终于从昏迷中悠悠转醒，就看见床下地板上两个人在极其幼稚地互相扯头花。
“……”
他揉揉眉心，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