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长生最早在魔界出现，无形无味，以复制原生植物外形达到共生目的后得以长存。
五百年前，它曾是一种享誉魔界仅在魔界贵族中才存在的稀有植物，后来不知怎的流落至魔界俗世，在魔界植物中疯狂生长，致使魔界各类原生植物惨遭排挤濒临灭绝，虽然后来被消灭得几乎难寻踪迹，但从那以后，伪长生便成了魔界禁物。
这种貌似只会存在于各门派阁楼密室的陈宗旧卷里的东西，东连却在孩提时代有过近距离的接触。不过关于它的记忆却惶惶不堪，时隔多年，他虽然逐渐释怀，但是一想到那个决绝惨烈的身影，他心中仍是难以平复。
“好有趣的名字。我还是头一次听说！伪长生还可以理解，哪里看得出跟情占半点边？”
“伪长生无形无味，落入植被生长与普通草木并无二致。长生、盼情是根据其特性命名，光从表面自然难以看出异象。”
素婴认真审视脚印里的植物，两道眉毛拧在一起，“怎么会无形无味？分明就是一堆会散发奇臭的金蛰菇。”素婴瞥了个春一眼。
“我们所看见的是伪长生塑形复生之后的样子，而非它们的真实模样。”
“连哥哥是依据什么断定的？”
“记忆。”
“连哥哥记忆这么好，是以前遇见过吗？讲讲你第一次认识这种东西的故事吧。”
东连沉吟良久：“时隔久远，已经忘记初识之因。”
“伪长生是魔界之物，擅长伪装致幻，魔族以外的人无法窥视其全貌。”个春忽然脱口而出。
“对，伪长生塑形复生的特点可以被看做是一种制幻术。致幻对象是非魔族类。”东连稍显吃惊，“个春，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曾听师父提过。”
她第一次听说时并未放在心上，若非东连解释，也不会想到这上面。
东连嘴角噙一抹笑意：“很厉害。”
个春脸一红，那过于赞赏的目光让她觉得不自在。
咔嚓——
忽而一阵铁风横扫，沿路脚印里所有伪长生瞬间被斩断。金枝漫天散落，就像被风吹拂的麦浪。
“出来半天，肚子也饿了，回去吧！”素婴面无表情收了刀，说罢转身原路先行。
断魂刀弥漫在空气中的腥气未散尽，闻起来有些作呕。
个春蹙起眉头，视线转向落地的伪长生。断魂刀也不能让它们彻底枯死，不过死生交替的进度慢了很多。
个春弯腰拾起一支，问：“东连兄，伪长生是魔界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人间？”
东连的目光随她的手指转动，记忆跟着走远，“人间已经出现魔族的踪迹，发现魔界之物也不足为怪。”他眯了眯眼睛，不愿意多说，“不过今日机缘巧合发现伪长生算是意外收获，沿此足迹找下去，腾根必定无所遁形。”
“那要接着找么？”
“当然。”东连眯了眯眼睛，黑手套沿东南方一指，“此去二十里。”
日落夕阳，金色的余晖勾勒出东连俊朗刚硬的侧脸，他英姿勃发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气息。不过一串足迹，不过几株植物，他却如此自信，目之所及仿若已看见狼狈逃窜的腾根，修长五指已抓住那个恶傩神的小命……
个春失神，转动的手指停下来，耳根发热，心跳的速度又不受控制，鬼使神差一句，“东连兄，你不饿么……”
轻飘飘的一句话，差点被风吹散。
东连慢慢转头来看她。余晖下，她黑色的瞳仁里似乎落进两粒金子，白皙的脸颊在蓝色天空的映衬下浮起两片艳丽的晚霞。他忽而觉着心头一软，心跳也不规律起来：“秀色可餐……”
嘎嘎嘎——
头顶一字横排，候在旁边树上的香鹰一只一只飞走了。
天渐渐变黑，伪长生逐渐恢复生长力又熠熠生辉起来。沿路的光亮慢慢聚拢，远处和近处的伪长生聚成一团，越变越大形成一个光亮的球团，在某一时刻突然菇头齐落没入土中，菇柄随后枯萎，一团耀眼光亮就此殒灭。
良久，吞噬光亮的地方忽而尘土松动，有什么东西从里面生长出来，近前细看，竟是一个睡卧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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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芳村，一间土房院内。一个身着朴素的少女坐在台阶上刚擦拭完手中的弓箭。她抬头看了看被薄云撩拨的圆月，巴掌大的脸上满是凸凹不平的痘坑，唯独一双眼睛黑湛湛地光滑无瑕。
灶火房的门帘布被掀起来，一位荆钗妇人就着围裙擦手走出来。
“笑笑，你阿爹还没回么？”
少女摇摇头，当听见妇人一声哀叹后，忽而站起来，往竹篱门走去。
“笑笑你干什么去？”
“我去找阿爹。”
妇人忙上前抓住她的手，蹙眉道：“天这么晚，你一个姑娘家上哪里去找？估计你阿爹又贪酒，没赶上驾便车的师傅，耽误了时间也未可知呢！咱们好好在家待着，等等再说，啊。”
少女点点头，依旧坐在台阶上。
妇人看看天色，担忧之色溢于言表，长叹一声，又折回灶房内忙活去了。
“哦哦哦哦哦——”
“嘀嘀嘀嘀嘀——”
“吱呀吱呀吱呀——”
院外不被光亮照射的黑暗处，开始有奇怪的叫声传来。
自从河神庙会之后，每天入夜村子周围都会充斥诡异的叫声。有的村民说是野兽，有的村民说是妖鬼。虽然不清楚发出怪叫声的究竟是什么，但是大家再也不会在夜间串门，外出的人们也都会赶在天黑之前回家。
今天邻村有媒人新得几位适婚少年的画像，笑笑爹为了女儿的前途大事，一早就出门打探消息去了。虽然大家都知道，花笑笑因满脸痘坑的长相，在外早已是无人敢娶的名声，但是笑笑爹还是不放弃，每次一有适龄婚郎的消息，都会亲自去打探一番。
这一次也不例外。只是，今天这样久也没有回来，不免让人担心。
当笑笑看见娘亲第三次从灶房出来眺望竹篱院远方时，她又站起来，径直朝院外走去。经过灶房时，她步履不停地说道：“阿娘，我去找阿爹了。”待笑笑娘赶紧出来时，少女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花笑笑的那个脸真是瘆人呢！之前没仔细看，今天碰见她我特意走近一看，我的妈呀，不要太吓人！那简直就是蟾蜍皮呀！”
“她那个传不传染呐！上次跟她一起在河边洗过衣服，她的手摸过脸，又在水塘里搅和，要是传染的话……”
“总之不管传不传染，还是离她远点好！”
“她脸长得丑便罢，脸皮还厚。你们不知道她有多想嫁人，她爹娘天天在村里打听适婚儿郎的消息，你说哪家儿郎愿意娶这样的丑八怪？吓跑的那些‘准亲家’还不算打她的脸吗？她怎么就这么恬不知耻还天天问呢！”
“花笑笑，脸虽小，满脸痘坑没人要；人见逃，鬼告饶，模样太丑嫁不掉。”
……
“老花啊，不要怪我直说，笑笑好是好，就是容貌上……唉，你也知道，现在的儿郎个个心高气傲，别说那些条件好的，就是家境比你家差的，比起会做事的能干姑娘，他们都要找个模样好的，虽然也都是为了攀比，但也是人之常情啊。”
“老花啊，我都说了多少次，不是不帮你，实在是笑笑那模样没人敢要啊！上次好不容易有个外乡儿郎同意跟你家笑笑试试，本来说好先书信联络培养一段时间的感情，可你家笑笑非要跑到人家面前去，结果……”
“老花老花，拜托你不要再来我这里啦！不然男方家都以为我手里的姑娘都是像你家笑笑那样的档次，好点的儿郎都不往我这里报！没有好儿郎，就更没有好姑娘！往后我的生意还做不做了？要我喝西北风吗？”
……
花笑笑沿着村口的大路走着，脑袋里又响起了那些闲言碎语。
她虽然不想嫁，但是每每看见父母忧愁满面地看着自己，半夜起来听见父母沉重的哀叹，她也没有办法拂逆父母的心意。所以这次，她依然没有阻拦阿爹。
月光的清辉洒在路面上，像是铺就一层白霜。阿爹独自一人沿着这条白霜似的路走回来，寒冷孤寂，该是何等的难过啊。
她在心里下定决心，等阿爹这次回来，她再也不会让他为自己的婚事奔波。她要告诉阿爹阿娘，就算孤独终老，也不要受人耻笑。
“咯咯咯咯——”
路旁的树林里突然传来一阵怪叫。花笑笑停下脚步，架起手中的弓箭，悄悄从后背的竹筒内抽出一支竹箭，搭在弦上。
“嗷呜嗷呜——”
静峙半晌，怪叫声忽然变成野兽的呜咽。
花笑笑是个猎物高手，但因人们惧怕她的容貌，她一般白天不出门，便总在夜间狩猎。也正因为她多在夜间狩猎，又有一身高超的箭术，她常能捕捉到别人无法打到的猎物。若说容貌带给她噩梦般的自卑，那么唯有拿起弓箭、射出箭矢的那一刻，她才觉着自己是光明正大地活在世间的。
所以一嗅到野兽的气息，她就兴奋无比。
林子里的低呜声听起来像是一头受伤的老虎，最近妖鬼横行，也都跟人类抢夺野兽，市面上的虎皮也是洛阳纸贵日涨三倍。若是能打到一张完整的虎皮，今年全家都不用再出劳力过活了。
花笑笑握紧弓箭，慢慢移步朝林子走去。
“嗷呜呜呜呜——”
越来越近了，借着月光，她看见十米远处有一个隐约晃动的白色影子。低呜的声音貌似就是从它那里发出的，像是示威，又像是在告饶。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它一定是受伤了，只有受了伤的野兽，才会在人靠近时不逃跑。
花笑笑静待半晌，从间断的低呜声中，估摸着它的反击能力。为了不让竹箭射偏破坏兽皮的完整性，她又往前走了一些距离，终于停在了白色影子的三步远处。
“咻——”
刚站定，她便放了一箭。随后听见一阵穿木之声，箭钉在树上了。
然后，再也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花笑笑这时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擦亮的瞬间，她看见树下居然有一个人，背对着她，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她先是被吓了一跳，见少年并没有回答她，便想走近些与他交谈。但想到自己的容貌，她怕自己吓着对方，便又往后退了两步，伸长了手臂中的火折子，将脸尽量全部隐藏在黑暗中。
她再问：“我是朝芳村的花笑笑，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良久，就在花笑笑鼓足勇气要走到少年的前面时，少年忽然动了，缓缓转过头来——
满脸殷红的血迹，犹如修罗场里跑出来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