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枚用紫色绳子束着的玉环,春惊蛰突然记起什么,抬起手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镯子。
“你们,你有没有觉得……”
还没等她说完,气无力上显映出来的字迅速变幻,最后定在了几个字上。
“求必应……这是什么意思?”清茗说完这几个字,突然感觉到头晕目眩,随后和其他两个人一起陷入昏迷。
……
一场幻梦从如画卷般的乡村美景里打开。
大雨过后正是地面湿气重时,一道彩虹出现在油菜花田的上空,秋分夜正帮村人赶着成群结队的鸭子,鸭子们哪里听他指引,纷纷张大了鸭嘴抢着叼他的衣摆,他被追赶得跑来跑去。
清茗不比他好上多少,他的衣摆也已经不能看了,两人算是同病相怜,走在他们后面的春惊蛰哈哈大笑,她的脑袋上簪着一朵粉色的花,随着她的动作摇曳生姿。
等三人终于和那群热情的鸭子们分开走时,清茗和秋分夜才终于有心情看田野里的自然风景。
“看啊,那里好多人聚在一起!”春惊蛰指着一棵参天大树下正跪拜的一群人道。
“走,我们过去看看。”秋分夜爱凑热闹,提起衣摆就冲了过去,掀起藏在地里面的一片鸟群。
三人还没有走到一半,却突然被春惊蛰叫住。
“哈哈……”春惊蛰往其他方向走了几步,一指田间的一尊小神像,那神像在地里受风吹雨打的,已经褪色不少。
小神像的旁边还有一尊更小的,不过虽然小,但做功却并不粗糙,明显可以看得出造像之人的用心。
虽然没有工匠般的仔细,但却胜在颇有神采。
“哈哈,这个神仙好像你啊!”春惊蛰忍不住笑道。
秋分夜不信,拨开挡在他面前的清茗,蹲下身打量了一会儿才不得不回道。
“确实挺像我的。”
那较小的神像笑得十分开心,乐得嘴巴裂的开开的,露出了好些白皙的牙齿。
他身着青衣,坐在一根玉米上,手里还抱着一捧饱满的稻子。
“看这四周,应该经常有人来打扫。”清茗左右看看。
春惊蛰突然弯腰,在路边的野花里挑了一朵很小的花,然后跪在神像前,小心翼翼的放在了那抱着稻子的小神像脑袋上。
这花倒是适合那神像的大小,给他增了一丝亲切。
可她才刚刚放上去,天空就突然传来一声闷雷。
轰隆隆……
春惊蛰不明所以的站起身,难道是这神仙不愿接受她赠的花?
好在自她站起身后,雷声就消失了,突然有农人朝他们喊。
“哎,今日春蛰日,你们要是祈愿该去村里那棵大树下,大家都在那里呢!”
春惊蛰三人朝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是他们之前瞧见聚了许多村民的地方。
三人很快就追上了也要去参加祈愿会的村人,秋分夜心里正好奇着,连忙上前去攀谈,村人们胳膊上挽着香和供品,向他们介绍道。
“你们之前瞧见的是耕耘神,耕耘神的神像和别的神仙不同,这父子两个总是出现在田间地里,或许你会在某个角落看见他们,然后,你们会看见他们的跟前摆了农人精心准备的供品。”
“虽然我们农人朴实,所供之物除了那三支香便只有些五谷杂粮,不会是什么太值钱的东西,但却是我们的一片心意。”
“又或许……他们的脑袋上有花。”秋分夜想起之前春惊蛰做的好事,偷笑着看了她一眼。
“你看,我们村每年惊蛰日都会聚在这里,然后各自回家,开始春播。”
“在播下第一颗种子前,我们都会拜拜地里头的耕耘神父子两个。”
“原来如此,今日是惊蛰,正是农人祈求今年风调雨顺的时候。”清茗点头。
春惊蛰看着大树下聚着的村民,他们脸上都是虔诚,手中的香燃起的香火朝天上升起。
香火,最初便是凡人想让自己的愿望上达神仙界的产物。
春惊蛰打量四周,五谷杂粮被麻绳串在一起,和红纸一起打扮着今日的祈愿会。
只是和之前地里的耕耘神像不同,这里出现的神仙就更多了。
被供在最高处的是一个模样极俊朗的神仙,那位神仙手持一把剑,和之前耕耘神旁那位自娱自乐的小神仙不同,他眼神清冷,脸上都是威严,似是在俯视下面的一众凡人。
而与他并排的,是一个模样与他有八分相似的神仙,那位神仙的神像被修得更加威武,在场唯一镀了金的神像便是他的。
只是他的神态有些特殊,他的眼睛看向远方,似是不愿意为眼前这些俯首跪地的凡人们驻留。
祈愿会已经进行到一半,三人突然感觉到眼睛一疼,随后坠入一场气无力有心织造的大梦。
而这场幻梦,也终于真正的开始了。
……
“求神尊保佑,保佑我今年……”
祈求声不断的响起。
“什么人在祈祷,为何我能够听见?”清茗的魂魄刚刚落在此处,还不太稳定。
另一处幻梦中的秋分夜魂魄也刚刚落下,等他们意识彻底恢复后,发现自己已经被困在了自己的神像之中。
清茗端坐高台之上,看见下面的凡人皆是穿着冬日衣裳。
之前树下的祈愿会时间正处于春播惊蛰日,可如今……
他看着殿外的雪,意识到又换了个季节,眼下凡人们拖家带口的走进神殿,神殿里香火十分旺盛,想来应是过年时候。
“求神尊保佑,信徒空有一身才华,却因家中贫寒,无法给信徒提供支持,若是能得神尊保佑,信徒定能够写出更好的文章,到信徒金榜题名之时,定回来还愿,给您修更大更好的金身,神尊可一定要保佑信徒啊。”
那人把手里的香插入炉灰之中便起身离开了,他似乎还有不舍,站在原地不肯离开,想让神尊记住他的样子。
还是后面排队的人催赶他他才回过神来,走的时候还忍不住频频回头看着清茗,眼神里尽是渴求。
清茗见状略显嫌弃,回过神不再看他。
那人离开时的走路姿势颇有些搞笑,还特意甩了甩袖子把手负在身后,似是在向别人展示他的文人做派,脸上尽是对自己文采的自信。
后面的人低声笑他。
“哎,那个不是住在南边的傻书生吗?”
“别提了,他自负得很,哪里肯虚心向学,一心认为自己才华横溢,无需再认真求学了。”
“他穷得很,连给神尊烧香都只舍得买最次的三支,穷酸得很,你瞧,买香就是不能贪便宜,他那香烧得可真快,味道也难闻。”后面排队的凡人指了指清茗神像前,炉灰里尴尬的三支香。
“就是,也不看他才写了多少文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一篇文章都未完成,只开了个头就说自己写的文章天下第一了。”
清茗和秋分夜的魂魄被关在冷冰冰的神像之中整整三日,清茗这边恰逢年时,香火最是旺盛,而秋分夜则处在春暖花开的季节里,在田间迎来每天的第一缕晨光。
这场幻梦,既荒唐,又带着一种莫名的意味深长。
他们两人所遇各有不同,但唯一相同的,便是遇到有疯狂渴求之人时的压抑感。
对清茗来说,压抑感从头到尾都深深的蔓延在他的灵魂当中,在凡人的视角里,受人供奉或许是威严神圣的,但在他的角度看,却是被迫承载了无数人的欲念和祈求。
秋分夜自然也避免不了遇上欲念过重的凡人,他们会对着他的神像久久跪拜,许下让自己的田间作物不遵循自然规律的愿望。
就像拔苗助长的愚人一样,他们急于求成,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开花结果。
可是他们哪里知道,速成的果子不会甜,提前播的种子也熬不过寒冬,就连神仙界的耕耘神都得遵循着自然节气来耕耘,他们不过是凡人,又岂能违背天意?
不论怎样,清茗受到的香火乃神仙之最,他的神像被香火熏染了味道,这味道并不比他为春惊蛰下厨染上的烟火味好闻。
因为香火代表了凡人的祈愿,所以香火越旺盛,越是说明他受凡人尊敬,在第三日的时候,清茗神像前的信徒们实在是太过热情了,竟然差点将清茗殿给烧着了。
虽然被及时扑灭,但剧烈燃烧的大火也在清茗殿的墙上留下了焦黑的痕迹。
明明只是三日,却因为凡人们滔天的欲念,让清明感到了沧海桑田的感觉。
他第一次明白了,澹妆和遥夜曾教过他的道理。
“神仙并不是为了显得凡人渺小而存在,他们的存在,或许是为了给凡人浮躁的欲望一个寄存地,也或许是给压抑的人一个希望。”
“凡人们可以把内心里深藏的欲望告诉神仙,神仙若是能够听到他们的声音,那无穷的欲望应该是声嘶力竭般的嘶吼。”
“而对所遇不公,应该是谩骂,骂老天爷无情。”
“人在生活中无法解决的问题,都会在他们迈入神殿时丢给神仙,供台上的神仙似乎能改变一切,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普通的欲望或许只是祈求今年身体康健,万事顺遂,而再疯狂些的愿望,则会在神仙的耳边不停的吵着闹着,请来最高的那柱香,为自己一夜暴富的梦做垫脚石。”
“神仙之中,谁的神力最强,便注定了会听到最多的欲望。”
“所以小清茗,你准备好了吗?坐在那个位置,注定会承受的比其他神仙更多。”
……
秋分夜完全没有被这三日的经历影响,反而眼神清明。
这三日,他每天都会看见一个农人带着自己的孩子出来干活。
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就像他和他爹耕耘神一样。
秋分夜收到过孩童给他赠的花,也受到过田间躲藏的老鼠的打劫,它们不满足于地里的五谷杂粮,偏要把主意打到他的身上,用他的供品来饱腹,也用田间地里农人辛苦耕耘的收获繁衍子嗣。
或许在慈悲之人看来,世界万物,每一种生物都有它存在的道理。
但于农人而言,小到地里的蚂蚁,大到天上的飞禽,都是与他们争饭吃的敌人。
农人们会因为丰收而喜悦,也会在看见果实被虫鸟损害后生气。
偷食的动物们或许家里有等待它们归家的幼崽,但农人不会因此而放过它们,因为他们不愿意看见自家的孩童因为饥饿,眼里闪烁着泪光。
不同的视角,会产生不一样的感情。
不同的选择,也会导致不同的行为。
到最后,组成了每个人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