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湾的海岸旁,几个长老聚在此处,他们交头接耳,像是在讨论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刚刚不言湾海底确实是有异动,你们刚才可追踪了?”
“那气息有些熟悉,我记不起来……”
“看来,海底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对了,之前阿愿她曾经回过不言湾,不知道是回来干什么?”
“哼,她这个叛徒,回来能有什么好事。”
“之前那妖王不过是对她说了几句卖弄可怜的话,她便轻易地信了,跟着他背叛了不言湾。”一长老抱着胳膊,蹙起眉头嫌弃道。
“倒是白白培养了她!”
“你看,阿愿她的爹娘去妖界找她,至今都没有回来,定是凶多吉少!”
“听说她给妖王生了个儿子,她那个儿子得了不言湾的血脉,倒是颇受妖王重视。”
“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眼下妖界谁人不知妖界未来的太子只能是水未眠。”
“说到水未眠,他以后或许会成为神仙界的劲敌。”
“神仙界的事情自有清茗神尊和遥夜神尊处理,我们眼下的关键是要守好不言湾的秘密。”
一个满脸疲态的中年男子搀扶着自己的妻子来到海岸边,还未靠近就被长老们发现了。
他们站在原地,等着这对夫妻朝他们走来。
这对夫妻在来到距离长老们五步之远的位置停了下来,然后一手握腰间的铃铛,一手放在胸前行礼。
“参见长老。”
“你们两个有何事?”
“堂堂和正正已经离开不言湾许久,长老,还是没有他们的消息吗?”中年女子眼里带着些许挣扎问道。
“堂堂和正正是为了不言湾的未来去完成他们的任务,你们如此心急,可是不相信我们?还是说,你们不相信他们两个的本事?”
“长老,我们……”
“从堂堂和正正被选为神女近侍的那一天起,他们就不再只是你们的孩子了,他们此行是去完成不言湾的任务,你们不该再多问。”
“知道了。”中年夫妻低声道是,随后互相搀扶着离开了岸边。
长老们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不耐烦地蹙起了眉头,然后又围在一块儿继续讨论:
“我早就说了,就不该放堂堂和正正离开,我们该把他们两个都留下来。”
“我们把他们两个留了太久,要是再拖下去,可就没有办法再骗过不言湾的人了。”
……
不言湾一处荒废了许久的小屋里,墙上的画被海风吹起,又在几瞬之后回落原处。
画上有两个姑娘。
两个姑娘皆是一头白发,看起来较年轻的那个或许是因为生得矮,正在踮脚够树上的花。
这时,有两个人缓缓走进屋内,其中一人手上举着的烛台照出他们的模样,是之前曾与长老们对话的中年夫妻。
“我总觉得,长老似乎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妇人担心地说。
“不言湾的人大多一生都不会离开这里,堂堂和正正他们两个……会不会和这屋子的主人一样,有去无回?”
中年男子用空着的那只手安抚地摸了摸妇人的脑袋:“别太担心他们了,长老们都说他们两个修炼认真,我们要相信他们。”
“堂堂和正正在一岁时就离开了我,我怎能不担心?”
妇人说完,摘下了头上的帽子,一头刺眼的白发露了出来。
和画上的姑娘不同,她的白发,源自她心里对孩子多年的担忧。
……堂堂和正正离开不言湾之前……
正正低着头拿着工具做着新的铃铛,这是他身为神女近侍的任务。
他的身后不时传来妇人的忍耐声和叫喊声,他虽然蹙着眉头,但是手上的动作却很自然,仿佛他已经把这件事做过了千百遍。
这个铃铛,他要送给里面即将诞生的婴儿。
因为不知道里面的妇人会生下几个孩子,堂堂也在院子里的另一边手指灵活地做着铃铛。
在不言湾的女人们生孩子时,她们的家人会请来神女近侍。
神女近侍忙于修炼,但若是不言湾有孩子即将诞生,他们一定会到场。
每次不言湾有孩子即将诞生,他们都得守在门口,这已经是他们等待的第五百个婴儿了。
终于,在堂堂和正正手里的铃铛完工的那一刻,屋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院子里的妇人亲属和堂堂正正都笑了,他们看着对方,眼里都是对刚诞生的新生儿的祝福。
“还有一个呢!”里面传来惊喜的声音。
在两个婴儿平安落地后,妇人丈夫脸上的喜悦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这户人家在几番确定里面的妇人安全后,连忙去拿红鸡蛋分给一起等在这里的亲友。
“果然,我就说吧,这位姐姐的肚子这样大,一定是双生子。”堂堂早已经吃腻了红鸡蛋,摆手谢过后得意地看向正正。
正正撇撇嘴,低着头把眼前小木桌上的工具仔细地收好,他把刚刚制成的小铃铛绳子仔细地叠好,然后放在手心闭上眼默念祈福语。
在不言湾的习俗里,由神女近侍亲手制作的铃铛有祝福之意。
他等下要把它送给里面刚出生的小婴儿,还要在他见到第一缕阳光时把铃铛亲手挂在他的脖子上。
过往千万年的岁月中,每一个不言湾新诞生的婴儿都会得到神女的祝福。
如今神女不在,这个任务就落到了堂堂和正正这两个不言湾近侍的身上。
他们的手,抱过许多婴儿。
他们看着这些婴儿长大,看着他们从被抱在怀里到学会走路。
不言湾的子民们一生中得到的第一个铃铛,都是出自神女近侍的手下。
直到他们长到五岁时,他们才可以随意更换铃铛的大小和挂的位置。
只有神女近侍不同,他们一生的铃铛,永不更换。
因为他们身上的两个铃铛,是上一任已经逝去的神女近侍留下的。
铃铛代代相传,就像神女近侍的职位。
不言湾里,只有这两个铃铛的声音最清脆,也有着最高的地位。
所以这两个铃铛的意义远胜过他们身上其他所有的物品,包括他们的随身武器。
除此之外,神女近侍佩戴铃铛的位置也颇有讲究,不像其他的不言湾子民们可以随意佩戴在任何位置。
他们的铃铛,必须佩戴在离心口最近的位置。
铃铛响起,便是对心的召唤,也是对承诺和责任的重复。
堂堂和正正他们两个一岁时,身上的铃铛就已经被长老亲手替换下来了。
长老们收走了堂堂和正正姐弟两个原本的铃铛,然后一脸严肃地告诉他们的爹娘:在铃铛被系在你们孩子的脖子上时,他们就已经不再只属于你们了。
……
数年前,有人闯入了不言湾。
那日守不言湾界门的是堂堂正正姐弟两个。
在看到妖界来人时,堂堂挡在了来人面前。
奇怪的是,这一袭妖袍打扮的女人没有害怕,反而是一直盯着她腰间的铃铛看。
来人正是叛出不言湾的阿愿。
阿愿没有想到迎接自己的竟然是这枚铃铛,她对这个铃铛很熟悉。
因为这个铃铛,曾经是她姐姐的。
想不到如今,它已经找到了新的主人。
阿愿想要靠近堂堂看看它,却被堂堂一道法力挡下。
她看着堂堂脸上的防备,苦笑一声,然后对着她挥了挥手,修为还不算高的堂堂立马晕了过去。
阿愿在入不言湾时没有被界门拦下,因为她的身上带有四个不言湾的铃铛,其中的三个本不属于她,她只是带它们回到故乡。
阿愿姓别,别家住在不言湾最偏僻的地方,但是,谁都知道他们家在哪里,因为阿愿的姐姐阿望,是上一任的神女近侍。
她在入了不言湾后回到别家,来到墙前看着墙上的画久久沉默。
“爹娘,姐姐,我回来了。”
阿愿说完,低头从怀里掏出两只铃铛。
她转身把它们摆在供桌上后缓缓跪在地上,神色哀伤地行了三个不言湾的祭奠礼。
……
在她做完这件她一直都想做的事情后,她一个人来到海边的神女像底下,神色肃穆地跪在地上,语气郑重道:
“神女,阿愿与你许久未见了,这些年,阿愿有负神女的庇佑……”
阿愿说到这里,眼下有泪滑过,她带着哽咽继续说:
“阿愿此生,犯错太多。”
“若不是阿愿一意孤行,也不会害得爹娘命丧妖王之手。”
“阿愿今日前来,只为与神女说……”
“阿愿万不敢再祈求神女庇佑,所以阿愿自愿从不言湾子民中除名。”
她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只铃铛,她看着它,像是在看自己尚未离开不言湾时的少女时光。
这只铃铛和别家墙上的画,是唯二两个能够证明她曾经生活在不言湾的东西。
这本不该再属于她,只是她当初和妖王私奔时实在是不舍,把它偷偷带了出去。
铃铛里的铁片早已经被她在妖界时就自己拆下了。
她无法原谅自己,也不敢再听见它响起的声音。
一阵海风吹过,神女裙摆下的铃铛们同时被吹响,听起来就像是一首不言湾子民唱给神女的歌。
这些铃铛,背后是一个个不言湾的子民。
他们永不会生锈,永远都会在这里被神女庇佑。
只有离世的不言湾的子民才有资格把自己的铃铛挂在神女像的台下。
像她这种从不言湾叛出的不言湾子民,就没有这个资格了。
她低着头不敢抬头看神女像,一只手握紧了手里的铃铛。
“神女,阿愿要和你告别了,以后,阿愿不会再出现在你眼前了,阿愿对不起你……”
阿愿说完,拿着铃铛的那只手用力一捏,铃铛立马化为灰烬。
最后,她对着海风抬起手,任由她的过往随风而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