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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交织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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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不虞尴尬地咳了几声,背对着谢从池举起了双手,看起来要投降的样子。

毕竟谁家正常人大半夜闯入人家的住处,行踪还如此鬼鬼祟祟,不想被人怀疑都难吧?更别谈还是这种少年将军的敏锐度,想不被发现更是难如登天。

谢不虞一边这样想着,脑子里又一边思索着嘴上的说辞,总不能越解释越乱,到时候还让这位虞北新王误以为自己真是望丘的叛徒吧?那就太糟糕透了。

可是所有的解释的说辞,所有的天马行空的浮想联翩,都在谢不虞慢悠悠转过身,看清面前人的模样时,全都忘的一干二净。

谢不虞看着面前与他样貌眉眼有四分相似的少年,此刻满脑子都只剩下了一句疑问,虞北的新王......怎么会是他?!

这真是比对方误解自己是望丘的刺客,还要糟糕透顶的一件事。

谢从池也刚想整治是什么样的笨蛋刺客能蠢到这种地步让他发现,可看见这“刺客”转过身的一刹那,瞧见对方的模样,却同样惊讶地令他睁大了眼眸。

可很快,谢从池便反应了过来,随后近乎是从喉间压抑着,漠然的轻哼了一声,仿佛是咬牙切齿地吐出了这么几个字来。

“我还当是什么蠢到至极的刺客来暗杀本王呢,没想到......竟然......是你?”谢从池眉头微皱,眼眶似是有些微微发红。

他最后一句话断断续续,带着疑问,带着怨恨,带着气愤、不解,情绪在这一瞬间占尽了理智,使得说话的每一个字都带上了颤音的感觉。

谢从池却没放下手中抵在谢不虞脖颈间的剑,只是手腕已然在微微发抖,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握紧手中的这把剑,却还是依旧握不紧、也握不住。

谢不虞垂了眼眸,心下思绪止不住的紊乱翻飞出来,也包括了那些从未剖析出来、也不予旁人窥见的情绪,于是他不愿再望向面前人,只站在谢从池面前沉默不语。

“是哑巴了么?怎么不说话?!这么多年装死的本领倒是越发厉害了?!”谢从池见他这幅模样更是胸中怒气翻涌,又收了手中剑入鞘,改为一手揪着谢不虞的衣领沉声质问道。

谢不虞被他这般揪着衣领,被迫垂眸与他四目相对,可也不知是怎的,兴许是谢不虞不忍看见谢从池这副模样,于是干脆闭上了双目,而回答谢从池的,依旧是无尽的沉默,和耳边呼啸夹杂着刺骨般冷的寒风。

屋外大雪纷扬,深夜时分更是朔风呼啸翻涌,卷起地上层层浮雪打旋,片刻间便将二人肩上、发梢乃至头顶,都飘落满了雾白的一片,这与二人身上映入暮色的玄衣显得格格不入。

谢从池更是气的发笑,道:“好啊,既然你不说,本王有的是时间陪你慢慢耗!”

谢从池不再与谢不虞争执什么口舌,一把将他手腕紧紧拽着,拉着他一路又折返回了方才谢不虞费尽心思想要离开的屋子。

谢从池一直将谢不虞拉入了屋内,带上门,这才放开谢不虞,解了披风,坐在桌边。

谢不虞被带入屋内后,只静静站在桌边,没多作声也毫无动作,因为他不敢坐。

而离他不远处坐着的谢从池看不出丝毫情绪,还很轻巧的为自己沏了一杯茶。可越是这样,谢不虞就越觉得心下不安。

其实谢从池根本没有他所表现出来的这般平静,若是细看,他沏茶时手腕青筋几乎都暴起,明显是用了很大的手劲去握。

他在很努力的克制自己,不要一股脑的就将心下积压了多年的情绪全部在此刻倾泄出来。

可实在是太难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暗中找了快十年的人,重逢却是以这样极其荒谬又可笑的姿态碰到了一起。真不知是天意弄人还是他的自食其果。

抑或者是天怜他在凡世孤苦一人,于是叫那唯一一个生死未卜的亲人销声匿迹,令他记恨的同时却又放不下那一丝可怜的牵挂。

“为什么不坐?”谢从池一饮而尽杯中的茶水,问道。

谢不虞还是没说话,手扶着自己腰间那把长刀刀柄,指节泛白,像是要活生生捏碎了一般。

谢从池背对着他,见自己的问题还是如石沉大海一般杳无音信,也不在意,自顾自又接着道:“我一直以为你死了,死了很多年了。”

谢不虞也看不清他此刻面容,只知道内心定然是五味杂陈,极不好受的。

谢从池捏紧了手中的茶杯,背对着谢不虞,眼眶发红,他深吸了一口气:“我找了你快十年了...谢知怀。”

“我明明可以权当你死在了那场大火里,可我又不相信你那样一个高傲到骨子里的人,会就这样轻易的死去。”

“可你也没想到我还活着吧?谢不虞,你会好奇我是怎么从当年那场大火中幸存下来的么?从那时起,我便知道自己不能倒下,终有一日必须要成长到......担得起重振虞北大任的时刻。”

“我不希望故土就以这样潦草的结局终结了世代先辈们于玄天忠贞不渝的事迹,我不信通敌叛国这等莫须有的罪名。”

“于是我隐姓埋名了很久很久,我乞讨过,哀求过,做过苦力,什么能让我活下去,填饱肚子的事情我都干过。”

“那时候谁会记得曾经风光无限的虞北?谁会关注一个纵使从前尽忠效力,如今却被判通敌而被灭了的一个家国?若是幸存下来的人有谁轻易暴露了身份,下场便是脑袋与身体直接分家。”

“我心惊胆战地度过每一天,就这样好不容易熬到了有一日可以将自己的温饱解决了,暗中四处试探寻找当年效忠于虞北,却散落四方的心腹,我一点点,一点点又将虞北一盘散沙聚集成可以一捧的力量。”

谢从池侧过头,看着谢不虞:“可我这一路上,纵使再艰难,再困苦,也从未放弃过打听你的下落。”

“直到有一日,段时泣向我诉说,他收到了一份来自玄天的消息,这消息的落款无名,内容也极为简单,大意就是说如今虞北遗存下来的血脉,只剩我一人了。”谢从池谈及此,才发觉灌进嘴里的茶,隐隐变得越发苦涩起来。

“那时我还是太年少,竟只顾念着这消息,都未曾细想过,这来自玄天一条藉藉无名的消息会是谁有意寄来的。”

谢从池起身,行至谢不虞面前,平视着他,淡声道:“如今......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

“你在玄天隐姓埋名数十年,混进北檐堂,靠你从小练着与我截然不同的独特的刀法,摇身一变成了北檐堂第一,还换了个假名谢玄微以此瞒天过海。”

“如今又骗过段时泣,成了谢侠士,这身旁呢,还悠哉的收了一个小徒弟,看年岁倒是与我相仿......”

“不过这些都是我后来知道的了,反正过去的事情,你似乎也不是很在意,我倒也无所谓了,毕竟论潇洒,我比起你来说,应是自愧不如的,原来你活着,也能将这些怨恨打碎了吞回肚子里,一声不吭假死了很多年。”

“你若是不想回来,或是想继续在玄天做你那风光无限的厉害侠客,我可以装作从来没见过你,可以装作你真的死在当年那场大火里,也不要让我瞧见你如今这番堪比行尸走肉的一副空皮囊。”谢从池带着嘲讽的笑道。

“可是谢不虞,你却又偏偏挑这个时机恰巧回来了,是有什么目的还没达到么?我不信这是你所谓的巧合二字便能含糊过去的......你也没必要在这里和我兜弯子。”

“......哥哥,这是我最后一次喊你了。”谢从池攥紧了衣袖下的手,深吸一口气,闷声吐出这么句话来。

祝殃铭那张脸在谢从池脑海里一闪而过,恍然间有了一个猜想,但谢从池觉得不可能,于是又在脑海中否定掉。

怎么可能会是因为他以为自己死了而想把这些年的东西全都弥补上。

他了解谢不虞,却又好像不是很了解,这番比较之下,他竟可怜的发自心底的艳羡祝殃铭的天真和幸福,想必事事都有谢不虞他这个当师傅护着吧。

谢不虞又阖上了眼眸,他不想回头的,却又毫无藏身之处的,那些年亲身经历过而镌刻在脑海里的回忆,终究还是在这场残烛冷月下,剥开被岁月裹挟了风尘的蜜糖外表,苦楚沿着当年年少的心一直弯曲蔓延到如今。

谢不虞不想回虞北的理由有很多,却独独只有一条才能真正令他不得不怀念这片土地,该说什么呢?原来当年自己希望活着的那个人竟是真真切切的活在这世上,这就足够了。

只要虞北这根大梁有人来挑,他就安心了。

谢不虞睁开眼,垂眸看着面前这个与自己样貌有四分相像的弟弟,与多年前那张记忆里稚嫩的脸隐隐重合在了一起,轻笑出声道:“从池,那就权当我......死在那场大火里了吧。”

谢从池本来还没什么反应,听见谢不虞这样喊自己过后还加上了那样一句漫不经心的话,却像是一只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炸了毛。

“我当你死了有什么用吗?!谢不虞,我最讨厌你这样假惺惺一副大义凛然的做派!说死了就死了,活着也假装死了,你要虞北,要天下人都要记住只有你是个为虞北而牺牲的英雄人物吗?!”

谢从池一谈及此,便再难止住压抑了多年的那些思绪倾倒。

他对谢不虞是夹杂着恨意的,他当然会恨,怎么不会恨,他那么一个爱比的人,也想让旁人瞧见他为虞北所做的事情,却处处被谢不虞压了一头。

“你从小就是这样,父亲母亲也总是对你疼爱有加,连学的刀法我都比你略逊一筹,你是该比我潇洒快活,如若不是当年的大火阻断了你未来无限光明的道路,致使我有了空隙才能靠自己一步步爬到现在,兴许现在坐在这个位置的不是我,而是你了!”

“可你敢说,那场烧尽虞北的火,这其中的因素没有你的促成么?你敢向父亲母亲那葬在青松下的衣冠冢去磕头吗?”

“你不敢,你知道自己愧对他们,你即便活着也不敢回虞北,你怕见我,怕将这些事情又翻一遍旧账,将这些惨烈的陈年往事血淋淋的又剖开一个口子,谢不虞,你这样不敢面对,这样苟延残喘的活着......真不像你。”

谢从池纵使再坚毅,也不过是同祝殃铭一般大的孩子,此刻自己将这些陈年旧事翻出来,不免心下也能感到苦楚悲恨交加的思绪,眼噙中逐渐也隐隐噙满了泪水。

他恨谢不虞,恨到有时候想就以为谢不虞是真真切切的死了这样欺骗自己,可他又矛盾的不希望谢不虞是真正死去了。

那样的话,他在这人世间,就真的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了。

谢不虞闻言沉默了好半晌,才道:“从池,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同你争执这位置,它本来就应当是属于你的。”

“而且你......误解父亲了,他真正偏爱的儿子,其实是你啊。”

“......你说什么?”谢从池仿佛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猛地死死盯着谢不虞,冷笑一声,不可置信道。

“从池,谐音‘匆迟’,父亲他其实......是更爱你的,只是因为一些身不由己的原因,对你的照顾多有欠佳,父亲他最大的遗憾,就是没办法于你多一点关心,实是有愧你.....是父亲匆迟一生也没办法弥补上的遗憾。”

“你要怪就怪我。”谢不虞道,映着屋内烛火的柔光,他脸色有些苍白而憔悴,宣之于口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解释,也无力的轻飘飘地就这样消逝在言语中被封尘的记忆里。

谢不虞站在门口,手已经抚上了门,这次他再没背过身去,道:“从池,我来虞北是有些事情要明了,不会久留的。”

他顿了一下,又微微侧过头道:“哥哥向你保证,等事情办完,就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扰了眼下这些本该属于你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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