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有鱼去美院前特意给周誉生打了招呼，可能对方忙着筹备今晚的比赛，一直没有回。

他这周没见过她一次，连消息都没发过一次。

不知从何时起，周誉生待她的方式总是忽冷忽热的，他们闹冷战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每次闹起来都是周誉生先让步示好，然后黏糊糊地缠她，没过多久，他似乎又不太想理她了。

这种落差让她心里没由来的闷堵。

离比赛开场还有半小时，观众席的人来了一半，姜有鱼穿着低调，难得解开发绳将乌黑柔亮的长发披散下来，黑色口罩几乎遮去了大半张脸，如果不仔细观察她的脸是认不出她的。

找到位置坐下后，姜有鱼点开周誉生的微信头像，指尖落到键盘上，想了想还是切出界面。

独自无聊地坐了会儿，隔壁座位的同学顺着过道走到她身边落座，没过几秒，一杯温热的奶茶递到她面前，“小可爱，送你的。”

姜有鱼扭头看向旁边，郑茜冲她眨眼一笑，把奶茶塞进她手里，全身放松地靠在座椅内。

“连号。”郑茜抽出门票扬了扬。

姜有鱼这才反应过来，票是阿誉给郑茜的，连号座并不奇怪。

“听说这学期的万花筒比赛有金主投资，你知道是哪一家吗？”郑茜忽然问。

艺术界的投资商多了去了，厦城就有几十家，凭空猜哪能猜到？

还不等她吭声，郑茜侧过脸来，狭长妩媚的狐狸眼眯起，带着几分暧昧说，“是温氏集团，这次担任比赛总评委的是温氏的大公子温昭。”

郑茜意味深长地嘶了一声，“差点忘了，温盛也是评委之一，你说他一个五大三粗的体育生，能有艺术细胞吗？还是关系户好，什么场合都能来凑热闹。”

“都是温家培养出来的，虽不如他哥哥，但艺术涵养总是有的。”

姜有鱼下意识维护，触及到郑茜的眼神，心尖一跳，不禁抿紧了嘴。

郑茜意味不明地低笑出声，笑音轻飘飘的，却没说话点破她。

决赛开始，男女主持人登上讲台，按照比赛章程，先是美院院长致辞，然后三组决赛队伍依次上台讲述各自作品的创作理念，经过评委团和观众席的评选，票数最高的为冠军，最后就是投资方的致辞。

整个比赛仿佛没有悬念，周誉生师承意大利油画名师戴维斯，出名的作品不止一部，评选还没开始观众席的呼声几乎占据绝大部分，评委团的选票已经影响不到他的冠军位置了。

第一幅作品是《童话森林》，主色调是绿色，通过色彩浓淡变化渲染出格林童话内充满神秘和神性色彩的精灵森林，画面清新整洁，飞行在森林中的萤火虫就像天使一般美丽动人。

第二幅作品是?天山神女?，以雪山为背景，描画了与雪莲共生的神女像，圣洁无暇，主要用白色染料做色彩渐变，从浓白到透明白的过渡，层次处理得极好，尤其是神女随风飘展的裙摆，质感轻盈飘逸。

论色彩搭配和画作技巧，前两幅作品已经算是宁大近几年来特别出彩的，可第三幅画?鲸落?在大屏幕亮相的一瞬间，其他作品便都黯然失色。

在主持人的邀请下，周誉生带领三个舍友登上讲台，他今晚穿得比较正式，不像平常那般刻意搭配，和姚尚景他们穿一样的西装三件套，本来身高腿长皮相好，已经足够出挑，偏还装模作样戴了一副眼镜，狼尾发打理得层次分明，从头顶洒落的灯光打在他脸上，衬托出几分斯文败类的气质。

旁边突然发出一声叹息，姜有鱼微微侧首，郑茜感慨道，“我有点想不明白，像他这种极品，你居然舍得让给别人，到底是为什么呢？”

姜有鱼垂低眼皮，长长的睫毛轻颤，敛去眼底闪烁的微光，“看得上啊，可是人家看不上我。”

她轻声笑笑，轻描淡写地说，“我高中的时候比较混账，对他肯定上过心，只不过我们的关系早就界定为姐弟，他不喜欢我越界，我自然不会妄想。后来发现其实以姐弟方式相处也挺好的，最起码我不会因为身份对他要求过于严苛，然后发现我们不合适，最终分道扬镳。作为弟弟，他在外面怎么玩，我都不会在乎。”

郑茜听完她的话，平日里轻佻散漫的神情难得认真起来，目光在姜有鱼脸上转了几圈，了然般点点头。

她总算明白周誉生为何不敢在姜有鱼面前暴露的原因了，感情二字对于年少时期的姜有鱼来说无足轻重，只不过是青春年纪的少女为满足情感需求的慰藉品罢了，一旦腻了就会抛弃。

周誉生就是看透了姜有鱼的心，同时也很害怕自己成为姜有鱼的过客，所以一直伪装自己。

如此想来，周誉生在姜有鱼面前完全是以自卑者的态度自处的，小心翼翼陪她长大，故作不在意地旁观她和别人发展恋情，却因为割舍不了的偏执欲背地里搅乱姜有鱼的每次恋情。

周誉生是可怜的，但更可怜的是姜有鱼，她估计到现在都以为是自己没福气，没能找到合适的人陪伴自己走到最后，在一次次失败的感情中痛苦辗转。

这样阴暗偏执的周誉生真的配得上姜有鱼么？

郑茜抿紧双唇，想到远在港城的姐姐，生生咽下呼之欲出的话语。

姜有鱼是周誉生最重要的人，周誉生再怎么混也不会伤害她，可她和姐姐对周誉生来说不过是合作关系，犯不着为了别人让姐姐身处险境。

或许，她可以将姜有鱼的想法告诉周誉生，让周誉生知道姜有鱼对他动过心，这样是不是能化解周誉生的顾虑，把他们之间偏离的轨道引到一处？

这时坐在讲台正中央的周誉生拉高话麦开始介绍?鲸落?的设计理念，整个会议室回荡着他好听的声音，娓娓道来，每个字音咬得恰到好处，台下一片寂静，所有观众都在全神贯注地听他讲话。

“我们创作的理念很简单，想必大家都知道鲸落万物生，深海没有光，却孕育出无数未知的生命，蓝鲸的陨落是将生命献祭给深海，成为其他生命的温床，这是自然循环的规律。”

台上，周誉生和他的舍友并排而坐，全场的目光几乎都聚焦在他身上，太耀眼的人会掩盖其他人的光芒，显得另外三个参与创作的舍友形同虚设。

“我们选择蓝色调，通过色彩渐变体现出深海由深及浅的光感。”

周誉生拿着话筒起身，展臂比划着大屏幕上展示的画面，“调色这块由墨言负责，从海平面明媚的光到深海的暗芒，将近两米高的壁画，调色一共使用上百种颜料，经过我们四人反复琢磨，最终磨合出我们心中最理想的光感效果，后续墨言会详细介绍色彩搭配的原理。”

“占据最大篇幅的蓝鲸骨架和血肉由姚尚景、颜孺负责，我们根据生物腐烂的周期做了骨架到血肉的过渡处理，没入深海泥沙的部分是完整的血肉，暴露在外面的部分有被海洋生物分食后剩余的骨架。考虑到暗色系的缘故，我们刻意挑选了深海中会发光的海萤作为照亮光源。”

周誉生花了五分钟介绍壁画，字字未提自己的功劳，后面部分是姚尚景他们依次介绍自己负责的部分，渐渐的，观众席的注意力从周誉生身上完全转移到壁画上，赞叹声不断。

“啧，真看不出来，他倒是会考虑别人的感受。”郑茜啧啧称奇，“一个耀眼的人难能可贵，更可贵的是这个人不会独占光芒。”

姜有鱼抿唇，视线从大屏幕移向默默坐在讲台角落翻看演讲稿的男人，黑色西装整齐服帖地穿在他身上，衣领一折不扣地翻叠，脖颈雪白欣长，气质矜贵儒雅。

比赛逐步进行到最后，观众通过小程序投票，八个评委交头接耳表达意见。

姜有鱼无心比赛，给周誉生的作品投一票后，百无聊赖地观望四周，下意识的她看向评委席，没有如她所料看到熟悉的身影。

不是说温盛也在评委名单中么…

姜有鱼缓缓垂下眼眸，意识到自己居然开始关心温盛的东西，不由得怔愣住了，紧接着被自嘲取缔，率先提出划清界限的是她，两清后念念不忘的也是她，她何时变得既要又要了？

一刻钟后，比赛结果出炉，周誉生宿舍四人的作品毫无悬念被评选为冠军作品。

温昭作为主投资方上台颁发荣誉证书。

周誉生接过证书，并礼貌地和温昭握手示好。

散场后，姜有鱼跟随人群离开会议厅，在大门口逗留。

今天是周五，不知道周誉生要不要去她家过周末。

一个个人走出会议厅，姜有鱼低调地站在门口墙角，发消息询问周誉生的意思，对方可能太忙了，十分钟了都没回，辗转又等了十分钟，等到会议厅的人都差不多走完了，她才打算按电话过去。

然而刚找到周誉生的电话号码，便看见周誉生在几个人的陪同下走出大门。

姚尚景大咧咧的玩笑声清晰入耳，“某人晚上有节目，不跟咋们单身狗过，哥们都识趣点。”

周誉生被同班簇拥，身边挨着的女人是郑茜，面对舍友的调侃，他只是笑着搂住郑茜的腰。

姜有鱼放下手机，一言不发，转身安静离开。

独自走在校园夜路上，莫名的失落不受控制袭上心头，尤其是四周人声稀疏，唯一的声响就是她的脚步声，顺着悠长的路越走越深，那股失落感就越厚重，压得她胸口闷闷的难受。

她揉了揉干涩的眼睛，不知不觉走到美院会议厅后方的湖边，一时不太想回家，便随便找了长椅坐下，展目望着水波涌动的湖水，长长地叹了口气。

黑洞一般的夜空边际隐约传来雷声，鼓动的风带着潮湿气息拂过面门，是下雨的前兆。

起身预备回家时，不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人声，熟悉的音色让她止住了迈出的脚步。

“说吧，什么事？”男生的穿着习惯依旧没变，上下身都是宽松的运动风。

他揣着裤兜站在湖边，显然没发现被树干遮挡住的姜有鱼。

另一个男生她认识，是周誉生的舍友墨言。

上回墨言伏在她耳边说周誉生是精神病的场景历历在目，让她一直觉得这人性格阴鸷，恐怕对周誉生不怀好意，她得听听这两人私底下谋划什么。

姜有鱼悄无声息地探头窃听，那墨言谨慎地四处张望了一遍，姜有鱼连忙躲避，似乎是躲过去了，墨言没有发难，拉近与温盛的距离，两人低头窃窃私语，半个字都没泄露出来。

“你说周誉生有精神科病史？”温盛的反应暴露了两人的秘密。

姜有鱼听清这一句，双手倏地攥紧。

为什么墨言会知道这些？又为什么到处宣扬？

“我不喜欢任何人拿别人的缺陷做文章，”温盛眉宇紧蹙，唇角勾起嘲弄的弧度，直白了当地戳破，“墨言，一个合格的竞争者不是背地里耍阴招拉人下水，而是提升自己的实力，正大光明的比拼。”

墨言脸色涨红，不依不饶道，“他这种人真的很危险，温家不应该与他合作。”

温盛语气冰冷，“你戳周誉生脊梁骨，你觉得你品行端正？”

墨言噤声，嘴唇嗫嚅半天，支支吾吾开口，“周誉生不也是你的绊脚石吗？你喜欢姜学姐，可周誉生横亘在你们之间，他…”

“墨言，从今往后，温氏文娱绝不会采用你的任何作品。”

温盛的脸色黑沉如墨，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薄唇果决地吐出一个字，“滚。”

两人彻底撕破脸皮，墨言恼羞成怒了，森冷地笑出声，眼里充满了不甘与嘲讽。

“你们高大上，等着吧，总有一天，他周誉生会伤害你们每一个人。”

墨言狠厉道，“他是一个丑陋的怪物，你要是继续无视，将来肯定会万分痛苦！”

“够了！”

姜有鱼再也忍不住，自觉走出来，无视温盛惊讶的表情，径直盯着墨言，边走近边开口，“我不知道你和阿誉闹了什么矛盾，但你这种阳奉阴违的行为真的很恶心，我会跟阿誉说明今天的事，你好自为之。”

墨言在看到姜有鱼的一瞬间是心虚的，但很快露出了狰狞的面目，“你们不会以为一个需要药物控制的精神病是正常的吧？周誉生他会演戏啊，演到你们都信了！”

墨言愈发癫狂，面部表情扭曲得可怕，温盛皱起眉头，立马伸出手臂把姜有鱼拉到身后护着。

“你真是有病！”姜有鱼气急，咬牙切齿地骂出声。

墨言收起狠戾的笑，面无表情地看了眼紧紧护着姜有鱼的温盛，转身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