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一天后，弟子们继续历练之路。

赶了几天的路，都没发现什么异常，就在这时，有人发觉某地魔气极其强烈，弟子们又迅速朝那个方向奔去。

落地之后，只见周围一片荒凉，旁边是个与世隔绝、自给自足的村落。

魔气扑面而来，让弟子们感觉到一种强烈的不安。

季珩将手中扇变换成剑的形态，警觉道：“一个村子，怎会有如此强烈的魔气？要产生这么多魔气，不下十个魔修。”

他们这队弟子，不过才十多个人。不知道碰上的魔修，会是什么阶段修为。

言慕向前走了一步，下意识挡在林寂染身前。

梅苒和师姐都看到了言慕的动作，互相奇怪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些人中，最轮不到保护的，便是林寂染。

别说十个魔修，便是一百个，她都能轻轻松松吊打。

梅苒只心道自己是想多了，干巴巴提议道：“我们进去看看吧。”

众人往村子里面走，可村子却出奇寂静，没有说话的声音，甚至连一声鸡叫鸟鸣都听不见。

明明是白日，路上却没有一个人。村内人白日都应该在劳作，怎么会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这种异样，让人想要忽视都难。

旁边这户人家，院门敞开着，门内还晾着苞谷，应是有人在家。言慕走进去，环视一周，又去敲了敲房间门，无人应答。

言慕琥珀般的眸子露出几丝疑惑，眉头微蹙，直接一脚踢开了门。

顿时，一股血腥味携带着腐烂的恶臭味弥漫开。

他抬起手，挡住口鼻。很快，这股味道传到了外面的弟子中间，众人立即捂住了鼻子，嘟囔道：“怎么这么臭！”

屋内躺着几具尸体，死状惨烈，表情狰狞，鲜血流了遍地。

连小孩都没放过。

林寂染过去看了一眼，眼中哀凉极深：“是魔修做的。”

一弟子捏起了拳头，愤愤喊道：“魔修真是可恶，欺负手无寸铁的百姓算怎么回事！”

所有人心中都有了猜测，可是谁都没说。

他们继续一家家找下去，每推开一扇门，便会发现几具村民尸体，从他们脸上残存的表情来看，不难想象他们死之前会有多么绝望无助。

有一户人家，院子里挂着一条猪肉，灶台上放着刚刚擀好还没下锅的长寿面，应当是为了给孩子庆祝生辰。

这些村民，连吃饱都要费很大的力气。好不容易能吃上一顿猪肉，却没来得及。

整个村子里，竟然没留一个活口。

魔修痛下杀手之后，也已经了无踪迹。

这些残暴景象，如同身处地狱之中。弟子们皆是愤怒悲伤不已，女弟子眼中还带了几分湿意。

本以为此次历练，只需要杀些妖魔便好，谁料会碰到这些。

一弟子带着愤怒的哭腔喊道：“师长诚不欺我，魔修阴险狡诈，作恶多端，若我捉到他们，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以后若是让我碰到魔修，见一个杀一个！”

“不止魔修，魔族没有一个好东西！”

“那些魔修应当走不远，我们去附近的镇子找找，必须让他们付出代价！”

弟子们已陷入狂热的仇视中，势必要将那些作恶的魔修找到，碎尸万段，否则绝不回仙门。

一路上，弟子们仍讨论着魔修的事情。

“近些年，魔修不断犯我仙门边界，时不时便屠杀百姓，挑起祸端。为何仙门就不能同他们大打一场？”

“大打一场，受苦的也是百姓。魔族现任君主苍明是个十成十的暴君，若真打起来，定会流血千里。”

“魔族如此狡诈多端，说不准仙门中被他们渗透了不少。”

“渗透？”一弟子反驳道，“仙门可并非那么好渗透，还要感谢魔族的身体构造完全不同，他们不能修仙，顶多只能收买仙门中人做眼线，否则，仙门早被搅成一团浑水了。”

听他们谈论，言慕忍不住分神。

只听梅苒问道：“他们不能修仙？”

见梅苒问话，弟子解答的声音不禁柔和了几分：“对，魔族没有灵根，灵根是修仙的根基，他们没办法修仙。”

因此，即便魔族想成为仙门弟子，都没有办法。

林寂染走在最前面，没有听到他们的聊天。

言慕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茫然，试探性问道：“若有办法为他们塑灵根，岂不是就有办法修仙了？”

那弟子却惊奇道：“首座师兄！这世上根本没有办法给一个没有灵根的人，去塑造一个新的灵根。若有这种办法，岂不是人人都能修仙了？这个世道早就乱了！”

言慕眸光一凝，似乎是捕捉到了什么关键的东西，但很快又陷入更深的困惑中。

他抬头瞥了一眼林寂染，压低声音，继续问道：“魔族还有什么地方与我们不同？”

那弟子苦苦思索许久，才又想起来几条。弟子们听得津津有味，仙门从来不会去研究魔族的身体构造，这是他们没有接触过的知识。

言慕却未发一言，越听越沉默，面色愈发苍白。

他唇线绷得极紧，下颌线条因为隐忍而愈发锋利。他的目光飘忽，落在最前面的那抹窈窕身影上，袖中的手微微攥紧，又缓缓松开。

终于到了最近的镇子上。他们在镇子里感受到些许魔气，便知道自己没来错，那些魔修的确到过这里。

弟子们先在客栈里修整一下。林寂染听到有人敲她的门，敲门声既急促，又有些微的犹豫。

她扬声道：“进来。”

不出意外，来的人正是言慕。

额发遮住了他的眼神，他的神情似乎有些落寞，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生气。

“师尊。”他声音低哑。

林寂染察觉他的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他抬起头，眼中没了光彩，日光下，影子显得极为孤寂。

他开口，犹豫了许久，才问道：“今日，我听同门说……魔族没有灵根。”

她向来如霜雪般沉静的面容蓦然一滞，常年清凌凌的眸子倏然睁大。

言慕聪敏如此，竟是自己猜到了。

原本她想一直瞒着他的。

她急匆匆地从他身旁路过，朝门外看了几眼，见没人才放下心，立刻关上门，又落了几道隔音结界。

见林寂染这般反应，即使是个傻子，都能猜出来是什么意思。

言慕的身形晃了几下，一阵恍惚。

“所以……”他的声音极其干涩，带着几分灰败和绝望，“弟子真的是魔族么？师尊曾给弟子与别人不同的修行秘籍，还不让弟子同其他人谈及此事……是因为弟子是魔族，对么？”

林寂染叹了声气，在桌旁坐下，不知该怎么说，只得为自己倒了杯茶。

他缓缓屈膝，重重跪在林寂染面前，额头抵着冰冷的青石地面，连叩三首，每一次叩拜都带着沉甸甸的力量。

骨节分明的手指死死攥住衣摆，指节泛白。

“师尊……”他声音沙哑，“言慕若继续留下，会给师尊带来大麻烦。师尊……准我离开仙门吧……”

林寂染握着他的小臂，将他抬起来。

言慕如今已培养了对仙门的认同感，一朝知道自己是魔族，自然很难接受。而且还是在刚刚目睹残暴恶行的当口。

额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说自己的想法。

“为师既然当初收了你，便不在意你魔族的身份。魔族与仙门积怨已久，势不两立，这很难改变，但你要知道，魔族并不全是坏人。”

言慕唇线绷得极紧，道：“魔修残害百姓，弟子刚刚才见过。”

“无论是仙门，还是百姓之中，都既有好人，又有坏人，不能一棍子打死所有人。魔族看我们，也许也如同我们看他们一般，觉得仙门之中皆是罪大恶极者，但我们知道，并不是如此。”

林寂染不仅是在安慰他，同样也在说出自己的想法。但这些想法足够惊世骇俗，若被别人听到，她定会收到非议。

“对于族群的偏见，很难一夕之间改变。只要牢记我们自己的使命，无论是何身份，只要问心无愧便好。”

言慕目光微动，良久，才低声道：“师尊当初不想收我为弟子，是否也是因为我的身份？”

林寂染坦然承认道：“的确，我当时怕你的身份惹来麻烦，便想远离了之。对你约法三章，也是出自不信任。”

他问道：“不想让弟子做首座弟子，也是这个原因？”

她点头：“没错。”

一个人站得越高，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就越多。

但其实言慕已经没什么破绽了，她已用秘法为他重塑灵根，而这秘法不为外人所知，只有青崖峰寥寥几人知道。

这么多年，言慕做得很好。她对他越来越放心，他完全值得首座弟子这个位置。

她俯身，手轻轻拍了拍言慕的头，声音放得极轻：“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不能以身份下定论。但仙门对魔族仇视情绪高涨，万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保护好自己，知道了吗？”

“弟子知道。”他道。

言慕低下头，轻轻靠在她的膝上。仿佛偌大世界中，只有这是他唯一的温暖。

她轻轻俯身，伸出双臂，像是将他拢到怀里一般。

她想到原书中的结局，不知未来又会怎样发展，叮嘱了一句：“言慕，不论以后发生什么，都记得要秉持善心。”

“是，师尊。”他轻声应道，语气坚决，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弟子会一直这样，陪在师尊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