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间的剧本围读讲解和妆造拍摄确认结束，美术组对场景的灯光道具、拍摄机位确认完毕。

前期的准备工作都告一段落，他们也得正式开拍了。

“今天还是跟吴凯一辆车，上午是你俩的戏份，下午周一过来，把你们仨在你办公室这个场景的戏份拍完。”

天气不好，前几天主要拍内景。

拍摄安排下达，宋恩恩作为经纪人也再提醒他一嘴。

前几日的工作，胡知川已经没有第一天的诚惶诚恐，很自然地回复一句“收到”。

一大早，吴凯的素颜还是略显憔悴，比他们第一次见面状态再差一点，不知道是不是和他的助理一样睡不好。

毕竟不是年轻人了，人老了一些，状态恢复得也慢，这大概是他眼睛没有以前那么清亮的原因。

吃这碗饭的，人人年龄焦虑突破天际，大概也和一点微小的衰老都会被镜头放大百倍有关。

胡知川在酒店餐厅看见他，打了个招呼，吴凯也露出熟悉的笑容。

“早啊小胡。”

“吴老师今天吃什么？”

作为小饭馆太子，胡知川出门最关心的一件事：东西好不好吃。

他在这里没住几天，已经摸清了这个酒店早餐什么好吃什么难吃。

吴凯端着盘子来，他的食谱自律得符合对明星的刻板印象：鸡蛋、红薯、黑咖啡。

他看着胡知川丰盛的面条和拿铁，面色抽了抽。

“超级好吃，我把这边主食都吃了一遍，这个面条最好吃了。”

胡知川卖完安利，吹了吹筷子上的几根面，呼噜呼噜吸进嘴里，露出满足的笑容。

吴凯婉拒：“可惜了，我早上没胃口。”

宋恩恩在旁边呼噜呼噜同款面条，只不过她要加变态辣。

辣油的味道随着热气重得仿佛能穿透五官，吴凯吃饭时眉头都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坐车到了片场，妆造组已经做好准备，等待完毕。

丽丽拍了拍镜子前的大椅子，向他喊着：“胡老师！请！”

丽丽一如既往的话多，她本来就是那种经典款的e人，熟起来之后更加热络。

“怎么感觉你皮肤更好啦？”

“一点黑眼圈都没有！你是不是睡得很早？”

“真好啊，这么一大早你的脸也不肿，你是不是偷偷冰敷了？”

胡知川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解释着没有没有。

丽丽感叹不已：“还好我是跟着你呀……没有缺点的脸就是怎么样都好化。”

与此不同的，自然是其他演员那里的沉默和客套。

吴凯是男主演，负责他的是这里职级最高资历最深的化妆师，她化了一阵，面露难色，又来小声问其他化妆师。

胡知川偷听到，她问的是：还有没有更厚一点的遮瑕？

他想了想，大概是要遮下黑眼圈吧，吴凯的素颜，确实是太憔悴了一点。

做完造型，他们就要进片场了。

今天的戏份比较靠后，剧组也时常会先拍后期的剧情，然后把妆造和场景一致的戏份一口气拍完。

男主李向阳和男三张家晴，他们的交集一个是在酒店的行政酒廊，一个是在办公室，今天要先把在办公室的部分拍完。

因为是女主剧，他也只是男三号，所以胡知川的主要戏份还是围绕女主的。

公司派了一个小助理过来帮忙，他们这种糊糊艺人都是共用那么几个助理，谁有活干谁有助理。

不过宋恩恩喜欢亲力亲为，比较保险，一如既往地负责拍点琐碎花絮发回给公司。

而助理跟在身边，负责拿个水扇个风递个外套。

美貌是不分资历和名气的，哪怕是宋恩恩低人四等的用了四年的基础款手机，也能拍出来胡知川帅得惊人。

胡知川并不是那种浓眉大眼的长相，一双内双，但是眼睛很大，清亮，在镜头前拍出来恰到好处，五官又大又有神，又不会自带过多柔和可爱的气质，主要依照化妆师的偏好。

丽丽给他画的妆容很淡，弱化了骨骼感，但在眼睛结构上多修饰了一下，看起来不那么稚嫩，胡知川有一点点偏颌，但颌面总体没有多余的起伏，一双多一点故事感的眼睛，加上那一点画龙点睛的偏颌，可谓是又英俊又有辨识度。

不知道是年纪还是本就有着外貌上的差距，镜头当中，胡知川的面庞极其精致，平整得像画出来一样，反而衬得吴凯面部骨骼长势一般。

也有很多人更喜欢吴凯这种骨相分明一些的长相，但他们站在同一镜头里，确实是胡知川这样年轻干净的脸更上相。

宋恩恩关上拍摄界面，非常满意。

导助带着他们在镜头里走了一遍，确认了拍摄位置，以及演员动作范围，这就要正式开拍了。

第一段，就要求演员有着极强的情绪爆发力。

胡知川看着剧本，其实他不懂为什么要让他一个新人上来就拍这种戏份。

这一段讲述的是男主在发现女主事业上遇到的很多障碍是男三在搞鬼，但又找不到证据时，只能怀着揣测直接来到办公室找男三对线。

胡知川的戏份其实很平淡，张家晴本人就是一个这么平静的人，起码外表如此。

但是男主角的戏份则是暴怒。

他要如何接住吴凯这样的大前辈的怒火，而不在同框镜头里看起来像个木头？

“来！试一次。”

导演开始喊了。

场记走上前，咔哒拍响了那块板。

“李哥。”

张家晴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一个方案不足以令人满意，他在加班修改。

“抬举了。”吴凯饰演的李向阳面色阴沉，直直地瞪着张家晴：“这么晚了还在加班？”

“方案上有点小问题，改改就好。”张家晴笑眯眯地对着电脑，“李哥这么晚了，怎么突然来我办公室？有什么工作上的事情吗？”

“你这个位置，还要加班加点改方案，这点东西交给下属做就好，还是说……”

李向阳砰地一声拍在他的办公桌上：“你就是这么借着改方案，偷窃下属的创意，然后把她的客户送给别人的？”

不得不说。

口碑很好的老演员就是老演员，虽然吴凯本人也不到四十，但在22岁刚入行的胡知川面前也算得上是老前辈了。

吴凯拍桌子发火的那一刻，胡知川被吓得顿了一刻。

这和他中学时那个学生做错题就要体罚的魔鬼班主任有什么区别？

演员被吓到停顿的一瞬间在镜头面前非常显眼，导演不可能没看到，但导演没喊卡，胡知川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真是冤枉我了，李哥，我刚上班那会，我们把这种行为叫敬业，”张家晴笑了，“不知道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少给我装，柳依然的客户被撬走三回，每一次都是部门同事用跟她高度相似的方案撬走，你敢说没有你帮忙？”

张家晴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你的意思是柳依然这个季度业绩垫底另有原因，你来打抱不平？”

“你！”

“我理解，你对柳依然有意思对吧，不过我做领导也得实事求是，这个事情我只能调查，凭你一面之词是不行的。”

张家晴偏了偏头，面色平平：“还有别的事吗？”

李向阳沉默了，他毕竟没有证据。

最后也只能攥着拳头，说了一句：“没有了。”

“咔！”

场记的板又拍响一次。

吴凯的助理赶紧拿着吸管杯来让他喝水，宋恩恩和公司派来的助理则是在场边拿着水等他。

“恩恩姐，”胡知川走过去拿起水杯，抿了一口，“我刚刚那条怎么样。”

“还行，”宋恩恩说，“你是不是被吓到了？刚刚发火的声音我们在外面听着都觉得有点吓人。”

“有一点。”胡知川点点头。

“真不好意思，”吴凯从后方走来，“导演说这段我得生气，特别生气，有点没收住。”

“哪有，是我没接好，”胡知川道，“您演技真好，看电视剧的时候只觉得哎呀这演员演技很好，面对面才知道有多真。”

骗人的。

他根本没看过吴凯演的电视剧，只看过一点营销号剪的片段。

张导也过来：“这段还行，小胡你卡顿的那一下可以保留，呈现的效果挺好，张家晴被质问的时候，愣了一下但还是能装作不知情的那种样子，很好。”

“就是你得笑得开一点，你笑得太收着了，镜头前你的表情得大，懂吗，笑得大一点，我带你来看看刚刚拍的那个镜头。”

一行人走到监视器前，张导给他们看了一眼刚刚的镜头。

“你看，镜头前，几乎看不出你在笑。”

胡知川仔细地看了看，吴凯的愤怒在现实里看有点夸张，到了镜头里倒是刚刚好。

原著中李向阳是个正直仗义的人，这一幕演得很符合，没他现实里看那么□□。

“我明白了。”胡知川点点头。

前一段照旧，只是在李向阳愤怒后的那一笑上，胡知川总是笑不出张导想要的效果。

他确实笑得很开，在镜头里也能看出了，只是多一分太傻，少一分又假。

拍了五遍，在张导准备商量着要不用第三版的时候，胡知川突然想起了在拍摄定妆那天，给自己化妆做造型、和自己一同拍照的工作人员们。

胡知川其实是一个很容易被好的情绪所感染的人。

在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做了好榜样。

他家里开小饭馆，薄利多销，但总被客人说些难听的话。

实话实话，做便宜生意就是会遇见更多不讲理的人，那些一顿饭成千上万的餐厅，客人钱包充裕，要面子要地位，个个都是客客气气的。

反倒像他家这样做小生意的，赚不了两个钱，顾客还一天天好像骗了他们多少钱一样。

但他父母从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只会惦记着那些好的顾客好的情绪，谁被找多了钱还送回来了，谁夸他们家菜好吃老板人好了，谁最近日子越来越好了，谁家孩子考上重点高中重点大学了。

胡知川运气好，他没怎么遇到过不好的，尽是对他好的人了，但他还是保留了这一套习惯。

因此，他笑之前，想起了像他一样刚入行，拿着比他微薄许多的薪水，一大早起床，还是热情满满又不吝啬夸奖的年轻工作人员们。

丽丽在他做完妆造的最后对他说：“你这么好看，剧播了肯定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

“真的不好意思，再来一遍吧，我有感觉了。”

胡知川连连鞠躬道歉，张导和导助面面相觑，然后点点头，准备再来一遍。

吴凯的怒火一如既往汹涌，胡知川已经不会被吓到了，但还是保留了那个停顿。

随后，他才仰头，把目光从电脑上转到吴凯脸上。

“真是冤枉我了。”

胡知川念出这句台词，露出了一个欣喜的笑容。

像极了一个听见什么无比荒唐事情的，但是对方无法撼动自己分毫，轻松又自在的，真正的无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