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文不长，对方简单描述了一下她的情况。
没念过大学，读完高中在厂里攒了一些钱，因为一直想当影视化妆师，用积蓄去报了个化妆学校，学完来了首都又找了份助理工作，没想到在第一个剧组就遇上这种事。
她从《阳柳依依》的妆造组离开之后，一直找不到工作，首都的生活成本太大，很快她就离开这里回老家去了。
文章在这里戛然而止。
配图是一张胡知川签了名的拍立得，胡知川站在中央，为了配合身高他还稍微蹲下来一点，笑起来很腼腆，而几位工作人员笑得很开，在昏暗的照片中露出一排排白牙。
评论第一条是作者自己：虽然只在《阳柳依依》待过几天，但是和胡知川老师的合作非常开心，感谢川川给我的化妆师之梦留下了一些回忆，希望你前途似锦[爱心]
胡知川回复：我的定妆照都是你负责的！化得非常好！[哭]
这条微博把吴凯陷害化妆助理的黑料瞬间推至最高峰，无人不能共情一个努力追求梦想，明明都快要实现却被人轻飘飘毁去的普通人。
尤其是有路人去扒了丽丽的主页，发现对方在今年年中已经回老家工作相亲，几乎没有可能再回到首都追逐梦想。
而影视行业的资源几乎完全聚集在首都，或是东城这样经济实力强劲的大城市，倘若回到偏远小城，连婚庆化妆都很难做下去。
在热搜最顶上的一条，是吴凯脱粉回踩的知名大粉，截出了吴凯刚入行第一次上节目时腼腆紧张的模样，以及吴凯数次提及自己以前没书读只能做苦力，吃过哪些苦被哪些人欺负过。
她质问吴凯，字字泣血：你有想过你现在轻易毁掉的人就是你的来时路吗？
胡知川看着热搜，明明是一边倒地谩骂吴凯，支持他和周一，但他看得还是很难过。
他想起当初，丽丽总是心直口快地夸他长得好看，他那会觉得这话说得有点过头，容易被误解，但也没纠正。
周一说丽丽是吴凯故意安排给他的，只是个助理，打发他用，那最后还要费心把她赶走，换一个故意给他画错妆的化妆师，是因为吴凯听了那些话，记她的仇吗？
……
如果那个时候他谦虚一点、谨慎一点、聪明一点、多提醒一点，事情是不是不会发展成这样？
舆论会反转，或会过去，会被遗忘，就算如影随形一生，只要他依旧生长，身后的影子总会被矫成原型。
他挣过钱，知道钱多难挣，知道对经济条件不好的人来说，能拿出积蓄去追求梦想是一件多么勇敢的事情。
和吴凯的纷争结果怎么样都好，可是失去梦想的人就是失去了。
胡知川趴在床上，一动不动，他觉得很无力。
薛瑞寒躺在沙发上，看着混乱不堪的热搜，读到那段“我在首都跑了两个月，怎么都找不到影视方面的工作，最后我回家了”。
而他和周一的聊天记录，数月前他曾问过此事：就算这件事不能有转圜，能不能帮我联系到她？
不只是为了胡知川，他得知后，也很生气。
而周一回复：不可能，我怎么知道你联系她要干嘛？
薛瑞寒：我只是想让她在这里还能找到工作。
周一：那你去问问薛悯荣答不答应。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虽然剧播后互相中伤，把cp粉提成自己的唯粉，此事屡见不鲜。
但这种极其恶劣的事情，显然会直接导致整个剧被抵制，还是赶尽杀绝比较保险，薛悯荣必不会同意。
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薛悯荣眼皮子底下，薛瑞寒在薛家可以过富贵日子，衣食住行奢靡铺张，但他如果想自己做点什么，那不好意思，不可能。
……如果胡知川当时求助的是邱月明就好了。
薛瑞寒冷不丁这样想，如果求助的是邱月明，这件事应该几句话就能解决吧。
那天在巨鲸的电梯门口，周一问他，他俩那么熟？
薛瑞寒沉默了一下，诚实作答：是在西城影视基地认识的，小胡之前很喜欢邱月明……演过的电影，邱月明对他，那就不知道了。
周一听完，张着嘴“嚯”了声，随后才笑得更厉害：“是吗？是小胡喜欢他呀？当时热搜还说胡知川蹭他热度呢，结果就第二天，邱月明拍个宣传视频还非要来我们片场拍，又是点咖啡又是送大衣，现在还用大号在直播间解围，我以为反过来呢。”
直播间的出现最后被归结于两个剧组好，《阳柳依依》也转发早早发过的宣传视频，并提了一嘴敬请期待《一剑封喉》。
薛瑞寒没说话，周一又继续自顾自地说了：“你说，他是不是看上小胡啦？小胡长得嘛头脑性格都还是不错的，那他们是认真的吗？就算是玩玩也不错吧，我看邱月明手指缝里漏点东西都够小胡吃一辈子了。”
“好了，你怎么那么八卦！”
薛瑞寒翻了个白眼，下了电梯插着兜，径直走远了。
归根结底，他对于那俩人气氛微妙如此恐惧，最大原因还是其实他根本无力跟邱月明较劲，能压邱月明一头的是人薛悯荣，不是他。
不论是做朋友、做恋人、做合伙人，倘若胡知川以任意一种关系被邱月明所伤害，他没有任何办法帮他一把。
胡知川不知道薛瑞寒在想这些，他本想找对方说说闲话，然而在此时，邱月明的消息发了过来。
邱月明：你睡了吗？
胡知川：没呢，怎么啦？
邱月明：你有那个化妆助理的联系方式吗？
胡知川从床上一咕噜坐起来，瞪着眼睛看了三遍，确认没看错，才问：我有，怎么了，我推给你？
丽丽看到热搜之后私信了他，后来才发的微博，还好他有翻私信的习惯，粉丝也没多到看不见消息的程度，这才加上了微信。
邱月明：嗯。
邱月明：赵序的公司有妆造团队，人还不饱和。
一瞬间，胡知川觉得面前的世界忽然亮了，他万万没想到邱月明连这种事情都会帮他，还是主动找上门来。
他赶紧跟丽丽说了一下，随后把她的微信推给邱月明。
胡知川觉得自己都有点语无伦次：太感谢你了！不知道这个忙要怎么感谢你……
邱月明：先别谢我。
邱月明：方便打视频吗？
胡知川应允，接通后“喂”了一声。
环境偏昏暗，邱月明先在镜头前和他打了个招呼，没等他反应过来，手机一转，出现了赵序。
赵序玩着电子烟，故意往镜头上吐了口烟，笑得很浮浪，面上明显挂一层红晕，红到了耳朵。
“小帅哥~好久不见啊。”
邱月明在镜头外，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听到他淡淡道：“你想死吗？”
赵序赶紧放下电子烟，正襟危坐：“晚上好，胡先生。”
胡知川莫名觉得那声“你想死吗”有点好听，他咽了咽口水，把这种危险的想法压抑住，询问：“赵老师喝酒了吗？”
“喝呀，今天我们剧组来聚会，给你看看。”赵序把手机绕了一圈，几人对着镜头打招呼，胡知川认出有《一剑封喉》的导演，其余几人记不大清。
镜头最后停留在邱月明的脸上：“看，就邱月明不给面子，一口不喝。”
邱月明面色不改，平静地扫了赵序一眼，赵序灰溜溜地转回手机。
“说正事，”赵序道，“我在筹备一个综艺，想把那个小姑娘招过来也有炒作的意思，我会给她超出市场价的待遇，而且会有业内顶尖的化妆师带她，但是网上肯定也会有不好的声音，你问问她能接受吗？”
胡知川点头：“我会跟她确认的，你们炒作的程度是？”
赵序举例：“嗯……比如，找几个号放消息说什么‘当时被吴凯陷害的化妆师重拾梦想了！就在某个综艺剧组’，然后再有所谓内部人员说是剧组刻意去找她的，总之她绝对不用露面。”
听起来倒也不错，互利互惠，有舆论压制，赵序也不敢过河拆桥。
事已至此，进退维艰，不如选个喜欢的。
胡知川：“明白了，我会跟她说清楚的。”
听到小胡首肯，赵序会意一笑，随后转为他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样：“你想不想来啊小胡~你这么好看我肯定——哎邱月明！”
“冒犯了。”
邱月明一把夺回手机，带着他往旁边走。
摇晃的镜头里，邱月明的表情沉静，光影在他面上变动几许，大概是走到一处明亮些的地方，他才停下。
“那边太吵了，不好意思，”邱月明柔和地笑了笑，身侧是吧台细碎的金光，他盯着胡知川看，“开心吗？”
“开心！”胡知川狠狠点点头，“你打电话来之前我一直很难过……”
“难过那个化妆师失去工作吗？”邱月明问。
“嗯。”
邱月明是第一个说出他到底在难过什么的人。
这件事根本不该是他去对付谁的筹码，胡知川最希望的是从未发生。
他把自己先前的猜想都跟邱月明一股脑倒出来，包括刚到剧组那几天全部的事情，事情过去太久，最近遇上的问题又多，胡知川说得有点乱，经常说一句便开始“不对”“哦还有”。
邱月明就这么静静地听着，中途拿了杯冰水喝，但全程和他对视，认真听完。
“我要是红一点就好了。”胡知川叹了口气。
胡知川的眼仁很大，困惑的时候瞪起来会有点好玩，一伤心，眉毛就一皱巴，细细的内双眼皮看得很清，他是典型的杏眼，从上往下看就会下垂，有点像小狗。
邱月明细致地看向他的眼睛，这么看来，似乎是难过的时候看起来更清俊。
如果胡知川是演的，他可以把他推荐给一些文艺片导演。
邱月明失笑：“你想红，是想……让别人不欺负你身边的人？”
“不止，”胡知川摇头，“你看，你是邱月明，所以其他人不敢欺负你身边的人，同时，你看到别人身上发生不公正的事情，也可以轻易帮助对方对吧。”
是啊，连你我不都帮了那么多。
……连你，都。
邱月明恍然意识到，他当初……是因为什么有意来帮助胡知川的？
在一开始，他只是从椰椰口中得知这个热搜，好笑世上还有人用这种手段营销，正好剧组就在旁边，来见上一眼，没想到此人和营销手段一样不聪明，大冬天穿着单衣蹲在路边，像逃课的高中生。
性格倒是不讨厌，起码在表面上是。
然后是赵序，这个见到帅哥就走不动路的有钱有势的色胚，一眼就看中胡知川了。
他把那时情绪的失控概述为控制欲发作，邱月明总喜欢控制身边的一切有序进行，所以他很讨厌团队工作，也讨厌过多社交。
不论是团队合作的方向成果或进度有误，还是身边人的道德事业方向出错，都令他烦躁不已。
然后呢？
究竟是因为好玩好奇、善心大发、强迫症使然、亦或是有利可图，他现在想去追究，发现并不能很好地链接逻辑，也回忆不清。
他只知道，现如今他对胡知川的关注度，是不是有些超出他的预期范围了？
“……你这么想啊。”
邱月明点点头，附和他：“确实，还没出现过我不能解决的事情。”
察觉到对方的眼神似有回避，好像有所隐瞒，胡知川犹豫了一下：“邱老师，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邱月明：“我倒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因为这么……利他的理由想红。”
准确来说，是听起来有点道貌岸然。
胡知川没听出言外之意，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挠挠脑袋：“肯定也想有钱一点嘛，我想换个离公司近一点的房子，我家里那辆车也好旧了，赚钱了想给他们买辆新车。”
“那很快，”邱月明道，“再然后呢？”
“再然后？没有再然后啦！我总不可能还能在首都买房吧！”胡知川想象了一下，“嗯……我应该会回老家给爸妈养老吧，如果我再有点钱的话就把他们接到城里，那样他们看病、我的小孩读书也会比我方便很多。”
平淡的、枯燥的、无趣的生活。
邱月明做出了以下评价。
他看着胡知川满脸幸福地畅享未来，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