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先生请问你和身边这位女士是什么关系?”
“此前你多次往返麓山是为了她吗?”
“有人称你多年来金屋藏娇,解释一下吧。”
“林耀邥先生对此知情吗?你打算如何向他解释?”
“许先生请回答一下吧……许先生……”
无中生有的问题海啸般涌来,将两人包围溺毙,陷入嘈杂的利刃中,刮杀屠戮着许盛言的神经。
蓝宝如被突如其来的无数白色闪光袭击,惊骇颤抖,捂着头猝然尖叫起来,许盛言登时惊慌,声音失去理智:“滚!滚!全部滚!”
宗医生被媒体挡在外面,叫了保安和工作人员来才撕开一道口子:“谁允许你们闯入这里的!这是私人场所!你们在违法!”
“小禾,去报警!快!”
人群却丝毫不理会警告,不断簇拥着上前。
“许先生不回答是不敢吗?”
“你在心虚吗许盛言?”
“这位小姐请您回答一下吧……”
话筒直接就递到了蓝宝如嘴边,打到了她的头,她瞬间情绪失控,伸手扯住了那位媒体的摄影机,两方拖拽,许盛言瞪大了眼睛,打开那人的手:“拿开你的脏手,滚开!”
蓝宝如尖叫着,呐喊着,滚泪如柱,她被精心梳好的头发,此刻已然乱作枯草,挡在她眼前,狼狈而难堪,这时,几个镜头对准了她的脸,快门疯狂闪过。
许盛言眼疾手快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罩住蓝宝如的头,反身一脚将几名无良媒体踢开,朝身后喊道:“宗医生,麻烦快送她走!”
“许先生……”宗医生被几名壮汉缠住,无法脱身,他将蓝宝如紧紧护在怀里,当机立断,干翻几个挡路的媒体,然而对方下意识的格挡动作,让他当即意识到这并不是一群普通的媒体记者。
许盛言后背发凉,不敢多做停留,杀出一条血路将蓝宝如放到车上,立刻紧锁车门,媒体很快围了上来,疯狂拍打着车窗,蓝宝如抱着双臂,在副驾瑟瑟发抖。
他点火踩油,飞驰冲出,围在车身四周的人因这股猛力不敢再追,纷纷退让避开,后视镜里的人群,只追了几步,便没了身影。
许盛言握着方向盘不敢停,伸过手去,声音颤抖:“妈妈……没事了,没事。”
蓝宝如躲在他的外套下,不肯示人。
许盛言双眼猩红,直视前方,像要杀人。
医院是不能待了,宗医生即便有方式处理好后续问题,他也不放心蓝宝如继续留下来,离开他的视线,后面还会发生什么?
一幕幕惊心动魄的场景,拉成虚影飞驰,不断在许盛言脑中循环,他突然就想到了许多年前,自己应下林耀邥背叛林砚周的要求,回到闵港从医院接回蓝宝如那天。
那天也如今天这般,天空扬着小雨。
许盛言撑了一把蓝宝如最喜欢的花伞,在一个封闭式的精神病院里,接到了瘦骨嶙峋的蓝宝如,因为刚刚打了镇定,躺在床上,双眼溃散。
他质问护士,为什么要频繁给她注射镇定。
然而得到的回答,只有一句轻飘飘的“向来如此”。
许盛言恨自己没能力。
恨他不争气,恨他没本事,恨他没能守住爸爸留给她的东西,没能护住爸爸最心爱的妈妈。
许君融,你会不会怪你生了一个,如此无用的儿子。
……
大概是衣服上残留的味道,让蓝宝如感到安心,她抖了一会儿,在暖风的作用下,很快就睡着了。
其实根本不需要镇定。
直到进入市区,许盛言的气息才缓缓平复,他捏着方向盘,指尖发白,徘徊在十字路口,脑中冷静而疯狂。
他在心底盘算着如何能不动声色杀掉一个人,如何给林砚周一个交代,又如何让他把自己亲手送上法庭,他不再需要股份,也不再需要深厚沉重的家族荣耀。
狗屁身外之物。
他只要一报还一报。
目光瞥过副驾熟睡的蓝宝如,凉水瓢泼,许盛言又迅速冷静了下来。
不,他不能。
除去自己,他无法安心将蓝宝如交给任何一个人,他冲动一回,蓝宝如要怎么办,谁来照顾她,谁能保证下半生她无虞,又用股份换她人生保障么,那和当年的自己又有什么区别?留她一个人,那不如他们一起去死。
许盛言被自己突然冒出的念头吓到,手一抖,触到喇叭,发出尖啸的长鸣。
他的理智随绿灯一同亮起,蓝宝如因这阵响动迷迷糊糊翻了个身,许盛言赶紧伸手拍背安抚,声音轻轻:“没事,没事……”
他把外套往下扯了扯,露出蓝宝如的脸,以供呼吸顺畅。
蓝宝如被吓坏了,连睡着都紧皱眉头。
开到中环附近,许盛言本想回自己家,但宗医生的地址都暴露了,他真不觉得家中地址是个绝对安全的选择,林耀邥找得到新医院的地址,找得到麓山,又怎么找不到自己。
这些年,他一直暴露在林耀邥的审视之下。
许盛言思虑良久,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清晰明了。
林砚周。
即便他不愿意,但客观来讲,临海湾的安保系统与私域程度,确确实实要高出他家数倍,即便在闵港也是数一数二的,他去过林砚周家中几次,层层关卡与安保系统,实在毋庸置疑,严丝合缝。
可手指停在那串号码上,迟迟下不去。
他与蓝宝如的第一次见面,怎么会是这样的情况。
许盛言心里的关卡,还没过能随意麻烦林砚周那步,他知道照顾一个病人有多麻烦,这太突兀,也太失礼,即使林砚周答应他的请求,他也无法判定那究竟是基于道德的无可奈何,抑或发自真心。
愣神间,手机响起了铃声。
天缘凑巧,竟是林砚周。
许盛言惴惴不安地接通,那头开门见山,声音低沉:“陈竞,出事了,麻烦你帮我跑一趟。”
许盛言愣了一瞬,哑着嗓子道:“是我。”
那头顿了几秒没说话,像是信号断线,良久后才传来声音:“阿言……?”
许盛言嗯了一声,问他出什么事了。
那头再次陷入缄默,无需回答,许盛言当即猜出。
“别担心,我已经离开医院了,那不是一批普通媒体,我没敢多交手。”
林砚周清了清嗓音,关切道:“你有没有事,阿姨呢?”
许盛言摇摇头,看向副驾:“她在我车上,睡着了。”
“你要回家?”
许盛言犹豫了一瞬,对他诚实道:“不知道……”
他这样说,林砚周便当即明白,什么都没问,什么也不责怪,语气极尽耐心:“保安处留了你的车牌,你的车都有,开哪辆去都可以,我让王叔把房间收拾好了,晚点时候,我会叫私人医生去家里。”
他把一切都想到了,仿若早有预料,细心,井井有条,让许盛言退却的怯懦,瞬间无处遁形。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竟然会安放在林砚周身上。
他怎么会这样想。
“阿言?”林砚周轻声唤他。
“嗯。”许盛言回过神,“我在。”
“听到我说的吗?”
“听见了,我直接过去吗?会不会……”他顿了顿,“太麻烦你。”
“我妈妈的情况你可能不太了解,她……”
“宝贝。”林砚周温声打断了他,声音似乎有些疲惫,“没事的,你放心去,你不是别人。”
许盛言懂得察言观色,他听出林砚周似乎还有事情处理,没再推脱,轻声道谢后挂断了电话。
开往临海湾的这段路,许盛言降低了车速,他中途给宗医生回了个电话,那头似乎刚刚处理完闹事者,又向他致歉是医院的过失,警察已经介入调查。
许盛言知道,并不会有结果,闹到最后,无非是拎出几只出头鸟,许盛言下意识提醒他:“宗医生,你们医院最近有人融资吗。”
那头想了一会儿:“年初似乎开过一次股东会议,怎么了?”
许盛言在这头无声地自嘲一笑,语气低哑:“没事。”
宗医生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试探道:“你觉得今天的事和他们有关?不太可能吧,没听过华寅有入股消息,这种大事我肯定知道的。”
许盛言没做太多解释:“我也只是猜测,你不用多想,只是今晚的事多半会不了了之,你们的隐私性在港称得上数一数二,说是偷溜进来的,未免草率。”
电话里,宗医生沉默了一会儿,道:“多谢提醒。”
两人点到即止,过几天宗医生会把平常吃的药物送到他手里,许盛言也要考虑新医院的选择,他开始认真思考起国外治疗这一可能,却始终跟悬在半空似的,迟迟无法敲定。
临海湾私密性与安全程度确实可靠,从进入林砚周的别墅范围,便见不到任何其他车辆,连路人都没有,外围这条马路被划为林砚周的土地范围,全天无死角监控,许盛言的此时才堪堪松了口气。
蓝宝如醒了,趴着窗户问他这是哪里。
“是家里。”他说。
蓝宝如左右张望,对一切都充满好奇。
“妈妈,你大概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喜欢吗?”
蓝宝如看着窗外的大海:“嗯嗯!”
许盛言眉眼苦涩地沉下来,笑着。
“刚刚……是坏人吗?”蓝宝如拉着他的手。
“对,警察已经把他们抓住了,妈妈别担心。”
管家在门口等候多时,见人远远地来了,挥着手,还是同上次一样的热情。
蓝宝如也朝他挥挥手:“你好!”
“夫人,许先生。”王叔走近来,“林先生都安排好了,夫人的房间在一楼,离厕所近,晚上方便。”
许盛言笑得不算轻松:“麻烦他操心了。”
王叔呵呵地笑起来,摆摆手,眼尾泛皱:“许先生你不知道啦,你不在的时候,林先生一个人在家多无聊,我们这群老家伙也和他说不上话,他总是提起你,说,要是你在就好了。”
“夫人来了,你也来了,有人陪林先生,他会很开心的。”
许盛言听到这番话,心底突然很难受,比刚刚猜错林砚周的想法,还要内疚。
原来比起误会,他的难过,最先让他后悔。
哄着蓝宝如洗了个澡,是家里的阿姨帮忙的,许盛言给她吹干机头发,又给她体面干净地扎了个单边麻花,妈妈自强了一辈子,即便是在医院,也要每天都让小禾护士给她扎个漂亮的头发。
等医生来检查完,已经接近八点。
留了专业陪护在家里,蓝宝如被哄着上床睡觉,许盛言将医生送走后,蹲坐在露台上抽烟。
望着又空一盒的雪松,他才想起,上次某人让他戒烟。
许盛言脑内莫名其妙地飘着,思绪很乱,怎么想怎么不对,林砚周在电话里的声音状态,像一根线搅在心里,无法忽视,跳得难受。
许盛言划开手机,拨通了那串号码。
持续的嘟嘟声,落入黑夜的大海,无边无际。
直到自动挂断,无人应答。
许盛言掐灭香烟,坐起身,连着打了五六个,通话投入黑夜,死一般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