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的事？”袁昆仔细检查后，发现于单的腐烂并不严重，除了泛着不正常的青灰与尸斑，几乎与常人无异。

“前日醒来，便没有心跳了。”于单面无表情道：“我已经死了么？”

“死了。”袁昆淡淡道，那老者一直死死盯着袁昆，听到这话闭上了眼睛。

尸鬼是源于旱魃的妖怪，多诞生于人族战死的将士当中，灵智低下，不为妖族所喜。

像于单这种死去一段时间，却保持灵智的尸鬼极其罕见，海草妖已经确认过他的身上不存在寄生菌丝，仍然拥有自主意识。

于单释然地笑笑，在皮垫子上盘腿坐下，胳膊搭在膝盖上，笑道：“乌木律，我已身死，不能再做你们的大单于了。”

老人睁开双眼，坚持道：“可你与常人无异，伊稚斜变为活尸后性情大变，行事残暴，不讲规矩，诸部不满许久，只等你起兵征讨，他们自会云集呼应。”

袁昆碾了碾手指，道：“你大可一试，看看起兵之后究竟有多少人，胆敢冒着变成活尸的风险，反叛伊稚斜前来投靠。”

乌木律脸色难看，嘲道：“都是贪生怕死的牛羊。”

于单伸手制止了乌木律，沉声道：“就按他说的来，明日我带一队兵马和伊稚斜鏖战，再前去长安归降。”

于单既然下了决定，乌木律便不再坚持，叹道：“草原儿郎，竟要全部变成妖魔鬼怪了。”

几个汉子商量了一下，出去安排行军事宜，袁昆也不避开乌木律，左手遮天旗一抖，指间现出四枚冰针。

乌木律眼珠子都要瞪出来，活像一只老□□，疑道：“这这……这针扎进去，不会化掉么？”

袁昆示意于单把上衣脱了，吊儿郎当地一手翻《针经》，一手找穴位，说：“只要我不撤掉法力，就不会化开，你更该担心我会不会把你们扎死。”

乌木律俱嘴角抽搐，才看出这少年也是现学现卖，于单被他摸得满脸通红，身上开始蒸腾热气，又不想盯着袁昆的脸，只好扭过头发呆。

“唔。”海草妖被袁昆装在背后的包裹中，冒出个尖角，饶有兴趣地看着于单的窘样，“他已成尸鬼，周身血气竟然还能流通，看上去和活人没什么两样。”

“于单如此特殊，一定有某种原因。”袁昆找到穴位，开始施针，“我有预感，这个诱因一定也是旱魃的命门，是对付他最好的办法。”

“对付那些老妖怪太危险了。”海草妖闷闷道：“陛下只是让咱们来探探歂戌的底细，我们不一定要与旱魃对上的。”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袁昆最后一针找不准位置，几乎把于单扎成了刺猬，乌木律想了想，还是让手下的士兵们先来，等袁昆熟练后，他才能少受点罪。

“术法忘的一干二净，人族先贤的经典你倒是记得清楚。”海草妖虽然是草木精怪，但看于单的模样也觉得隐隐作痛，“不过孙子兵法乃天心交汇的巅峰之作，归年陛下也很喜欢读呢。”

“妖怪打架也要用计谋的，就比如用虫草妖的菌丝来传毒，就是神来一笔。”袁昆开始给第二个士兵施针，这回他熟练许多，“既省了大量法力，又能掌控大量虫妖为己所用，与蝶妖传讯之人一定和旱魃脱不了干系。”

“旱魃乃是旱神，与水妖天生不对付，咱们遇见可只有跑的份。”海草妖说完这话便缩了回去，不再出声。

一天时间绝不可能为几千将士施针，袁昆只为明日要去和伊稚斜作战的一千人封住尸毒，确保他们既不尸变，又能保住性命。

扎完最后一人后，袁昆的腿都快坐麻了，于单把他扶了起来，低声说：“马已经备好，你带着他们即刻出发，到了阴山也不要等我，与张骞一同归汉……希望汉皇帝能饶兄弟们一命罢。”

袁昆在地上蹦了蹦，活动酸麻的腿脚，笑道：“你不会死，且还有变回人的希望，活下去，一切才有可能。”

于单点点头，摸摸袁昆的脑袋，沉声道：“走罢，天亮我们便要行军了。”

袁昆的马术还是初识于单的那几天里他抽空教的，从苍茫的昆仑雪山到浩瀚的大漠草场，他们已走过了万里之遥，此刻上马，袁昆俯视着于单，扬声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左贤王，我们长安见！”

“驾——！”

几百骑兵同时奔驰，那场面震撼无比，马蹄声阵阵如同天际擂鼓，不时有草原儿郎豪迈的呼喊与歌声，一路驶向阴山。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阴山，这道横亘在蒙古高原中部的山脉，对于匈奴具有非凡的意义。

阴山南麓的河套平原水草丰美，曾经为匈奴提供了宝贵的草场和大量的粮食，山脉北坡舒缓，便于骑兵行走，而南坡的陡峭则形成了天然防御。

控制了阴山，匈奴便能轻易威胁到中原的河套地区乃至关中地带，因此这里是匈奴南下扩张的重要基地。

正是意识到阴山对中原的巨大威胁，始皇帝多次派遣蒙恬北伐，修筑长城以抵御匈奴，而去年，汉朝天子更是派出卫青等大将攻破河套平原，也使得匈奴失去了这一战略要地。

重回故地，匈奴骑兵们都有些情绪不稳定，望着郁郁葱葱的阴山山脉红了眼眶。

袁昆勒马，观察地形，并未发现汉军驻扎的哨所，也没有发现张骞留下的信息，便与一将领道：“你们人数太多，贸然进入河套平原恐怕会被汉军攻击，不如暂且驻扎此地，我先去交涉，也正好等待于单赶上来。”

那将领点头，袁昆便驾马朝阴山跑去，张骞曾言会在阴山下等他三日，今天便是最后一天，他与堂邑父等人应当就在狼山与阴山山口不远处等待。

只是袁昆高估了自己的方向感，拿着归年给的高精度地图，仍然搞丢了自己的位置，海草妖简直拿他没办法，俩只妖怪对着夕阳掐算半晌，才发现竟然已经快跑过狼山，再往南就要到贺兰山了。

海草妖被彻底震撼了，喃喃道：“你要是再走两天，都快回北冥宫了。”

袁昆汗颜，讪讪道：“有方向感的人才是少数好嘛，这山连着山的根本认不清。”

“怎么办。”海草妖趴在袁昆肩头，“折返回去吗？”

“那不然呢，直接穿进河……”袁昆突然沉默，盯着那蹲在石头上的人影。

天色黯淡，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一阵鸡皮疙瘩扫过，袁昆谨慎地向那走去。

靠近后他们才发现那是一尊石像，栩栩如生地置在巨石上，海草妖没好气道：“哪个缺德的在这立个人像，吓死妖了。”

“住嘴。”袁昆朝石像行礼，恭敬道：“小子请教前辈名号。”

那石像一动，身上石渣簌簌滚落，声音从狼山里回荡传来，“不愧是庄周传人。”

石像外表的泥片脱落，露出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他嘿嘿一笑，随手召来树叶把身子盖住，乐道：“小鱼儿，又迷路了？”

他认识我？袁昆低头看海草妖，但姬发比他还要茫然，两妖面面相觑，都察觉到眼前这人道行高的可怕，一时间颇有些瑟瑟发抖，楚楚可怜的意思。

“你没见过我，我却认识你。”男人从石头上蹦下来，浑身以绿叶遮掩，模样滑稽，他却淡然自若，踱步而来，“我乃石中客，见你游戏过此境，便现身来看看你。”

海草妖眼睛一亮，大叫道：“大佬，你是我偶像啊啊啊啊！”

袁昆右耳一阵轰鸣，忙低声问：“这谁啊？”

海草妖急急说道：“他是天地间第一块成精的石头，勾连神州地脉，可称的上是山神了。”

石中客身前的土里升起一张石桌，三颗石凳，看着海草妖笑道：“草木山石成精不易，化形更是艰难，你还须勤加修炼才是。”

不知为何，袁昆见他便觉得亲切，虽留了一份警惕，但还是乖乖坐在了石中客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