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何尝不是伤痕累累,只是伤在心里,无人知道罢了。
前头是琅桥,桥下是深深的湖水。她仰着头,只顾着不让眼里涌动的东西落下来,没有一丝犹豫,就踏上桥去。
碎瓷拼就的鱼鳞莲瓣纹自她脚下飞快地往后退。
水,被斜阳染就的红沉沉的水,隔着细细窄窄的阑干,在她身子两边,红鳞一般缓缓晃过去,映出殷红的云,苍红的树,血红的太阳——那留在天上最后一点,如一弯新月的红弧。
碧山远远地就看见了她,急走几步迎了上来,“您去哪儿了,青池回来没寻到您,可要急疯了!”
似乎发现什么异样,碧山又深深看了她一眼,唇张了张,想问些什么,却只是伸手拍了拍她身上的灰。
她抿嘴笑了笑,“嗨,我去舅公那儿了,除了一下午的草,可将我累坏了。”说着,把袖子掩着嘴,打了个呵欠,“晚饭我就不吃了,我要好好睡上一觉,你们可别来吵我!”
听见她的声音,青池从怀芦榭跑了过来,头上还沾着几片翠绿的草屑子,一见她便叫“姑娘”。
她害怕她们再问,便笑呵呵地将几人都推出门去,轻轻地将门关上了。
落了门闩后,她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依着门,身子就往下落。
她坐在木楼板上,僵直地伸着腿,一动不动。
太阳终于落了,苍红的斜晖被黑影子拖拽着,自她的脸上,楼板上,窗台上一点一点拖下去,最后化作西边最后一丝的孤黄,自此消失了。
光没了,声音又上场了。
鸟,叽叽喳喳的鸟,一递一声聒噪地叫。
角落里的更漏也没放过她,漏不尽似的,一滴,一滴往下落。
“啪嗒……啪嗒……”格外清晰。
她几乎可以想到那小小的一滴水,是如何落下,又是如何同那一大片水融合的——吵,太吵了,吵得她两眼发昏,不受控制一般,想要发狂!
她挣扎着起来,扑过去,使出全部的力气将那喋喋不休的东西掀翻了。
“咣当——”
更漏倾覆,水泼了一地,肆无忌惮朝四面八方流去。
那一掀,几乎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急喘着气,胸口上下起伏,整个人不受控制一般往下倒。
来不及拣一片干净地方了。
或者说,她根本就不在乎了。
她瘫倒在水迹子上,水迹子先是一顿,继而快速往回缩,缩到她的衣服上,没一会儿,就被吸干了大半。只有水的边缘处,还留着几只曲曲折折的、湿漉漉的角,像她瑟缩的,心脏。
没去管那一身湿衣服,她睁着两只眼睛,借着一丝模糊的月光,看那更漏,看它来回地晃荡。
没了水,更漏上的时间又下去一截。
眼睛蓦然一酸,若是她的时间也能往回移就好了,移回晌午,她定然死死待在屋子里,不踏出房门一步去,那样,她就不会知道她曾被寄养,更不知道她曾服用过无梦……
可她又是那般了解自己。
倔强的、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自己。
纵然再来一次,她仍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多么无奈,又多么可笑……她不能骗自己!
她站起来,站在窗边,一动不动,眼睛静静地睁着,看窗外的山,看山后的天,看天上那弯被愁云遮住的弦月。
更鼓声声敲着,一次比一次长,一次比一次远,最后彻底地沉寂了。
山的影子灰了,天从幽幽的黑,转成了淡淡的紫。此时没有月,没有云,没有星子——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沉默了这么久,她的身子僵麻了,可心却是从未有过的清明。
无梦,她是吃了无梦,可那又怎样?
总会有办法的。
纵然没有解药,她也可以一个一个去问,一个一个去找。月是落了,太阳却总会升起来的。
天高地阔,来日方长!
她丢失的记忆,一定可以找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