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村落,队伍解散,村民们各自沉默地散开。
余鹿停留在原地,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些移动的脚踝。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不远处一棵大树下。
一个穿着小小亚麻短衫的岛民小孩正安静蹲在那里。似乎是感应到余鹿的注视,那小孩毫无预兆地抬起了头。
她们的视线交汇。
刹那间,余鹿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那双眼睛……
圆圆的,瞳孔是温暖的浅褐色……
那眼神,那虹膜上极其细微的,如同树枝分叉般的纹路……
为什么那么眼熟?!
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悚感瞬间攫住了余鹿!
她几乎是本能地,带着求证般的急切往前走,想要看的更仔细。
却猛的和刚刚放下篮子,朝她走来的仪撞在了一起。
“沅姐姐——”
仪的方才还笑着的双眼此时瞪大了,此时正担忧的看着余鹿。
“哎——没事吧。”
嗡——
余鹿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仪的眼睛,还有树下小孩的眼睛,还有刚才抓住她手腕的那个短发女人的眼睛。
甚至之前记忆中那些“阿姆”们空洞眼睛。
她们瞳孔的大小,虹膜的颜色,乃至那细微的、独一无二的纹路走向。
竟然全都一模一样!
不是相似。
是复制粘贴般的完全相同!
仿佛岛上所有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共用着同一双眼睛的模板。
余鹿僵在原地,一丝微妙的惊悚涌现起来。
“沅姐姐你没事吧?”一只手在余鹿面前晃了晃,仪疑惑的看向她。
余鹿回过神,镇定的微笑:“没事。就是有点头晕。”没等仪说话,余鹿先开口了,“仪……我想先回去休息一下。”
余鹿转身就走。
坐在木床上,余鹿回忆着方才的情形,比起有人在跟踪她,所有人的瞳孔一模一样才更恐怖。
那是不是说明她们之间的信息是互通的?
怪不得……
佑这么放心她到底在村落里走,是因为其他的村民在监视啊。
一股冷意上涌。
我到底该怎么办……余鹿瘫在床上叹了一口气。
……
余鹿又度过了几天看似平静的日子。
她每天仍然茫然的忙碌在归乡岛内。
关于诡异的脚印还有相同瞳孔的恐怖发现,似乎没有任何意义。
归乡岛依旧按照它既定的节奏运转着。
但是余鹿知道,这种平静下一定藏着什么更可怕的东西。
她的任务毫无进展,姜向安下落不明,而那种如影随形的不安感,就像黏在皮肤上的湿冷海藻,无论如何都甩不掉。
余鹿躺在木床上看着手上的任务。
「……请完成你的任务」
任务到底是什么?
归乡岛确实有很多怪异的地方,但是它们就像一团乱麻的线团,让余鹿不知道从何下手。
而仪口中所谓大巫的禁区,余鹿也从未发现过。
还有那神出鬼没的佑海主。
“不对……总觉得什么不对劲。我到底遗漏了什么……”
余鹿喃喃道。
一阵困意渐渐上涌。
余鹿看见自己蹒跚地行走在一棵巨大到难以想象的树中。
树干内部是空心的,布满发光的蓝色纹路,像血管一样搏动着。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孢子。
茫然的走着走着,她看见了姜向安!
她的同伴蜷缩在树根交错形成的牢笼里,身体已经腐烂了大半。蛆虫在她空洞的眼窝里蠕动,干枯的手指死死攥着一本破旧的日记本。
"回家......"腐烂的嘴唇开合着,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小鹿姐......一起回家......"
余鹿想要冲过去,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她低头一看,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双手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皮肤剥落,露出下面青灰色的腐肉。
"不——!"
她尖叫着醒来,冷汗浸透了衣衫。窗外,归乡岛的月亮像一只冷漠的眼睛注视着她。
这个梦太真实了……
不……它真的只是梦吗?!
余鹿站起身看着窗外各自忙碌的归乡岛居民,拿起一把她藏起来的锋利的贝壳。
只能这么做了。
余鹿走到一个正在编制渔网的女人面前,女人正低着头埋头苦干,但是余鹿知道旁边无处不在的归乡岛居民正注视着她。
“我要见我的同伴。”余鹿看着女人空洞的瞳孔,狠狠抵住对方的喉咙,她露出一个微笑,“佑海主,不让我见,我就杀了你的居民哦。”
即使是余鹿已经在准备杀人了,身旁那些忙碌的居民竟毫无反应。
余鹿杀意上涨,她眯起眼睛,手心使劲,锋利的贝壳正逐渐划开女人的喉咙。
她们不是人。
"你见不到她。"
佑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余鹿身后,海风吹动她的亚麻长袍,露出下面苍白到近乎透明的手臂。
她的眼睛比平时更加浑浊,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雾气。
"见不到。"余鹿猛然攻向佑,"我不信。"
佑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她侧身一转:"不行。"
余鹿唤出血鬼,嗡鸣声响彻村落,"我不是在请求你的允许!我今天一定要见到她,不管你们——"
她的话戛然而止。
整个海滩突然陷入了诡异的静止。原本在忙碌的村民们齐刷刷地停下了手中的活,以完全相同的速度转头看向她。几十双一模一样的眼睛,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银光。
佑垂着眼看她,“你看的了吗?”
余鹿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的视野边缘开始发黑,耳边响起尖锐的嗡鸣声。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不受控制地软倒下去。
怎么回事?
"沅姐姐!"仪不知何时出现。
几双冰冷的手接住了她下坠的身体。余鹿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肌肉完全不听从使唤。更可怕的是,她的皮肤开始发烫,呼吸变得灼热而困难。
"你好热啊......"仪的手贴上她的额头,声音里带着真实的惊慌,"佑姐姐,她发烧了!"
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雾蒙蒙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情绪,那是一种近乎怜悯的冷漠。
"带她回去。"她对其他村民说,"给她海灵果和蓝藤汁。"
余鹿想要反抗,但高烧已经席卷了她的意识。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她看见佑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但她已经听不见了。
恍惚中,余鹿感觉自己被抬回了木屋。
她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像一艘在暴风雨中颠簸的小船。
有时她的眼前会出现一颗巨大的古树,有时候又觉得有冰凉的手指在抚摸她的额头。
脑海突然变得一片白,下一秒灵魂又好像重重坠落下去。
在发烧的混沌中,余鹿似乎以第三视角在观看某些闪过的片段。
好像是方沅……
白色的实验室,两个女人正不断争执着。余鹿看不清她们的脸,只能听见愤怒的争论声。
“你疯了!拿走它们的东西!这样我们都会死的,你明明知道!”
“有什么办法!想要进步……就必须付出代价。方沅,你必须同意。”
无数画面不断快速闪过,最终余鹿只看见方沅颤抖着双手签了字。紧接着就是轮船暴乱的画面。
"三级泄漏!所有人员立即撤离!"
尖叫,混乱。
这些碎片般的画面像老旧的电影胶片一样在她脑海中闪烁,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和恶心。
余鹿分不清哪些是真实,哪些是高烧带来的幻觉。唯一确定的是,这些记忆中的恐惧和现在的处境一样真实。
朦胧中,余鹿感受到似乎有人往嘴里塞入了吃食。
不知道是烧麻了还是体温降了下来,余鹿大脑微微清醒了一些。
她放下全心神投入到记忆之中。
“方沅”坐在椅子上思考,她的面前摆放着一张纸,最终她签下了纸。
记忆的画面再一次闪烁,如同被水浸湿的老旧胶片,模糊又断续。
余鹿看见"方沅"站在实验室惨白的灯光下,手中捏着一张薄薄的纸。
她的指尖微微发抖,纸张边缘被攥出了细小的褶皱。站在她对面的戴着眼镜,神色疲惫的研究员沉默地注视着她
"你还是签下了……"女人低声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方沅”的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线,肩膀微微塌陷,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认命的平静:"就像您说的……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余鹿内心浮现一丝异样。
女人没有回答,只留下一句话:"你负责数据记录。"
画面骤然扭曲,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揉皱。余鹿的意识再次陷入混沌,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却又在某一刻被一道微弱的光刺破。
“我是姜向安……”
一行模糊的字迹浮现在黑暗中,随着画面骤然发亮,一只手正在发黄的纸张上写着字,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一种急切的执念。
余鹿的意识猛地一颤。
姜向安?
她在写字?她在哪里?
余鹿拼命想要集中精神,可高烧带来的混沌感却像黏稠的泥浆,拖拽着她的思绪不断下沉。
她感觉到热,越来越热,仿佛有人在她体内点燃了一把火,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灼痛。
"呃……"
余鹿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不清,只能隐约辨认出仪的脸。她正俯身靠近,手里端着一碗冒着寒气的液体。
"水……"余鹿的喉咙干裂得像是被砂纸摩擦过,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仪连忙扶起她的头,冰凉的碗沿贴上她的嘴唇。液体滑入喉咙的瞬间,余鹿的大脑短暂地清醒了一瞬。
余鹿的视线依旧模糊,但她能感觉到仪的动作很轻,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她的额头被敷上了湿冷的布条,触感让她本能地想要蜷缩。
"热……"她无意识地呢喃,手指揪紧了身下的麻布床单。
世界在度安静起来,余鹿只能感受到额上的布条不停的被更换着,因为她的意识再次被高热拖拽着下沉,梦境与现实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
她看见自己站在那棵巨树之下,树干上裂开无数道缝隙,每一道缝隙里都嵌着一双眼睛,它们齐齐注视着她,瞳孔收缩又扩张,仿佛在无声地传递某种信息。
姜向安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又像是直接在她脑海里响起:
“余鹿……救我……”
余鹿的视野再次被黑暗吞噬,只剩下高烧带来的灼热和那些不断闪回的碎片记忆,一遍又一遍地折磨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