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余妄看见“冷千春”三个字只觉得冒犯，这会儿再次听见这个名字才觉出不对。
在秦府时秦芜生为何那么想要和自己看那封情书？为何情书里只有一句诗，还正好是阿娘教给自己的那句？
如果说最初一切可以归咎为巧合，那现在的种种证据便也足够证明，这一切并非巧合。
秦芜生为何认识冷千春？无非就是两种可能：其一，秦芜生主动招惹的冷千春，痴情儿追着薄情郎要个说法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其二，他们之间存在某种无关情爱的关系。
会是什么关系？
其实余妄还有一个猜测，便是当初秦芜生自晓得了将情书分享与他人看并不礼貌，而后寻到冷千春当面道歉。
当然，这是在他不知道那封情书内容的情况下所猜测的。
“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余妄笑意盈盈瞧着秦芜生。
若非刚才想起林姜娘生辰宴那一茬，恐怕他也想不起来，他当初和秦芜生说过，如果他喜欢一个人，他会将那句诗写在情书里送给对方。
巧合吗？如果他不了解秦芜生，或许也会以为这是巧合。
秦芜生说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余妄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是什么时候余妄估摸秦芜生也不清楚，但总归二十五岁时秦芜生便是喜欢自己的。
那能怎么办？谁让自己是“贤妻”，风流儿也由着自己揪耳朵带走家法伺候。
当初秦芜生说要和自己一起看那封情书时余妄便觉得奇怪，他清楚秦芜生不是那样性子的人，否则那上千封情书，怕是早被秦芜生做成书刊售卖出去了。
毕竟一个连邻家小哥哥的墨宝都要拿去做成书刊的小阿生，真换成了这种性子哪会不做？
“师兄……”
秦芜生好似已经被抛弃，躲在自己脚边摇尾乞怜，希望主人不要抛弃自己。
冷千春原本还混沌的脑子在瞥见他这幅模样时瞬间清醒，那是一道罡风吹过，将混沌的迷瘴吹散。
她想起来了，自己当初写了《生香楼化迹（叁)》后被秦芜生找到，以暴露自己马甲“威胁”自己给他写假情书。
秦芜生当时说的是，“你我合作，我顺势探探余公子的想法，你也有了续集灵感，双赢的结局不好吗？”
冷千春承认她心动了。
书肆早就催她出续集了，可因为不曾切实见两位主人公更多的生活，她的灵感于写下那句“此册完”后终止。
冷千春爽朗一笑应下这只赢不亏的活答应秦芜生，可提笔准备写字时却不知该怎么下笔。
这情书是要给余二公子瞧的，该是深情却又不能写得太深情，可也不能写的太假，且她未写过情书……风花雪月她未曾体验过，只记得私塾堂下满座个个脸上仿若写着“我必须是第一”的字样。
她抬头，问秦芜生，“内容写什么？”
“啊？”秦芜生不敢置信地看她，“你堂堂金诚十二才子之一你不会写情书？”
冷千春一愣。金诚十二才子榜，那是个几乎无人舍得给予闲暇时间去瞧一眼的才子榜。她看着秦芜生，眼底晦暗。
只能说秦大公子挺闲哈。
她真诚道：“不会。”
秦芜生：……
冷千春狐疑地看他，“秦大公子追求者众多，据我所知收下的情书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了，怎的……也不会写情书？”
秦芜生能怎么说，他哪敢看，就是不小心瞥见一些也只瞟了个开头，哪会写情书？
四下寂静。
冷千春索性搁了笔，便笑便问，“那咋办？”
秦芜生心下腹诽：能咋办？凉拌！
倏地，他眼眸一眯，道：“写一句诗。”
“诗？诗……对啊！写什么？晓看天色暮看云……”
“惟有绿荷红菡萏……”
暖风拂过脸颊，温柔、暖人，冷千春听见余妄念道：“……卷舒开合任天真。”
冷千春利索扑过去抱住余妄的腿，“余师兄！这不是我的主意，都是秦芜生让我这么做的，是他威胁我！”
她说的声泪俱下，说得秦芜生自己都要信了。
秦芜生眼睛瞪得溜圆，瞪着地上的冷千春道：“什么叫我威胁你的？你自己不也同意了吗？你当初答应得多爽快你自己没点数啊！……不对，你给我撒手！”
冷千春冲他啐一口，“就是你威胁我的！你敢说不是你找我让我给你写假情书的？是谁说的想看余二公子吃醋的？！”
……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四周路过的弟子都聚到墙边趴着偷听，秦芜生小心翼翼觑着余妄的脸色，一句话也不好说，也不再冲“叛徒”大吼大叫。
冷千春这会儿也反应过来，抬眼偷偷摸摸瞄着余妄的脸。如果说先前余妄兴许还没猜到，这会儿却是直接听了个彻底。
那还用猜啊！
冷千春心中怒吼：果然跟着傻子玩自己也会变傻！
她瞥一眼一边低着头不敢说话的傻子。
很好，之前不是自己一个人这么狼狈。
“噗——”
秦芜生和冷千春愕然抬头，便见余妄已经笑得快直不起腰。
天可怜见，余师兄入宗一百多年，谁见过他笑成这样？如今却因为两人大吼大叫便笑成这样。
墙角的弟子惊掉了下巴，最底下的弟子看着眼前出现的下巴，抬手一拍，下巴又回去了。
抬头看去，余妄还在笑。院内桃花被风吹着，零零碎碎吹落几片桃花瓣，全吹到了余妄身边。
那个从不戴冠的师兄今日戴冠了，从未开怀大笑的人今日也笑了。
余妄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抬手抹去，使了一道灵力将地上的冷千春扶起。
上辈子秦芜生到死才说出那句“我喜欢你”。
那天天气也同今日这般姣好，万里晴空，仙门百家齐聚道铃山围剿魔头，余妄意识不清，被秦芜生操控着自己举剑指向他。
那一剑直直刺穿秦芜生的心脏，随着生命体征的流逝，余妄也觉到秦芜生的灵气在消散，自己身上的束缚逐渐减少。
秦芜生向前让剑刺得更深，抱住余妄，“师兄……余公子……我真的好喜欢你……”
那是一个极好的天气，道铃山上有秦芜生为自己移来种下的桃花树，可惜到了花落的时间，又受了灵力爆散的余波，数十棵桃花树纷纷洒洒落下花瓣。
那天阳光和煦，余妄终于看见了自己心心念念一辈子的桃花雨，而他的爱人，死在了那场桃花雨里。
他记得那时自己在想什么，他念秦芜生是个哑巴，是个蠢的，是个傻子，念他为何不早与自己说，至少即便结局仍是这样，他也能与秦芜生有过互诉衷情的日子。
直至今日，余妄才终于弄清了。哑巴的是我，蠢的也是，傻子亦是。从始至终不肯踏出步子的都是我。所有人都能看出我们有苗头，阿生也知道试探我，可偏偏我就像个闷葫芦，像个瞎子。
这应是余师兄第一次这般失态，这不该是余师兄的模样，可余妄不想做余师兄了，他想做小阿妄，不是小妄，是小阿妄。
冷千春被余妄这幅模样吓得不敢说话，只听得见秦芜生小声又焦急地唤余妄：“师兄……”
“余公子……”
墙边蹲守的弟子见势不妙，猛一声吼，“快去叫玉林长老，余师兄被夺舍了！”
弟子的声音太大，被余妄听得一清二楚，他抬头，似是被呛到咳嗽了几下，那弟子便又喊道：“余师兄生病了！快去叫玉林长老！”
余妄更想咳了，但怕那弟子说出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病症，他总算没再咳，岂料还是听见了那弟子惊天破石般的吼声，“余师兄连咳都咳不了了！！！”
这会儿就是身侧两个人也觉到无语了，却终究是没阻止那几个弟子去找玉林长老。
冷千春被余妄笑怕了，怕真是夺舍；秦芜生被余妄咳怕了，怕真是生病。
他安抚似的捏了捏秦芜生的手，“我没事。”转头看向冷千春，“抱歉吓到你了，只是之前我不小心看见了那封情书，一直心中有愧，如今知道那是封假情书，便有些高兴过头了。”
姑娘家的心事可以被心上人知晓，可以被天下人知晓，但唯独不能是在当事人不同意的情况下被知晓。姑娘家是，男儿郎亦是。
冷千春松口气，这些秦芜生自然和她说了，甚至当天还见到了秦大少哭得像个丢了糖的小孩。
余妄解释了，那笑便也说得通。
“呼！没事没事，心结解开高兴是常态。”她眨着星星眼凑过去，“所以……余师兄和秦芜生在一起是真的吗？”
秦芜生心中忐忑。纵是没觉得余妄生气，可他还是怕。如果师兄不喜欢自己试探的举动怎么办？
师兄（划掉）。
道侣生气了该怎么哄？在线等，急！
余妄瞥了一眼那小心翼翼觑自己的秦芜生，故作深沉般：“en……”
秦芜生：丸啦！
“是真的。”余妄笑着点头，又有几分认真，“我喜欢阿生，自幼便喜欢。如今心意相通，自然该在一起。毕竟……我夺了他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