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沙场经验,耶律权推算出,按照这个失血量,自己在人世的时间只剩一盏茶功夫。
苍天有怜,一盏茶功夫,就足够推算出一切了。
首先,自己必死无疑,那么自己死后,韩厉拿下阿拉木图和契丹将易如反掌,想必,他现在就已在阿尔泰山下和我军厮杀了。
若契丹真到了韩厉手上,契丹会怎么样?
耶律权忍住剧痛,强迫自己冷静分析。
契丹到了韩厉手上,一定会被汉化,韩厉自幼在中原长大,听说还曾饱读诗书,是那边太傅的得意门生。
罢了罢了,变成汉人就变成汉人,最多也就是更加阴险狡诈些了,但从长远看,无毒不丈夫,做人阴一点还是不错的。
我死之后,大渊,北羌会不会趁乱攻打契丹?
至少,北羌应该不会,北羌王想来也看不上契丹这片不毛之地,契丹人骁勇善战,打契丹还不如打大渊划算。
大渊呢?大渊新帝刚刚即位,能先把世家留下的那些烂摊子处理完了就不错了。
风闻大渊新帝仁善治国,论心狠手辣,他远不如韩厉,他要是起兵伐契丹,到时候鹿死谁手,尤未可知。
不过,哼,管他谁来,应该都不是韩厉的对手,那孙子,阴着呢!!!
其实说到底,我是死于韩厉之手,可世人都会觉得,我只是死于一个疯女之手。
他继位兵不血刃,且名正言顺。
他像影子一样,暗中布局好了一切,然后置身世外,藏锋于内,这样的人,哪一任契丹王都比不上。
把契丹交到他手里,其实没啥不放心的。
族人们呢?契丹各部首领能玩得过他吗?会不会我族之人最后皆成了他棋盘上的一子吧?
耶律权闭上了眼睛,罢了罢了,这烂世道,谁还不是个棋子了,只要能活着,管他怎么活?
我死之后,我的尸体会不会被韩厉五马分尸,他会不会为了报他父王之仇而将我的肉身挫骨扬灰?
也行,要是他将我挫骨扬灰,我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他,我得每晚扰得他睡得不安宁,夜夜梦魇。
到九泉之下,我不能这么快转世投胎,我要躲在阳间里,日日看着契丹在韩厉手里究竟能变成什么样?
思绪之间,耶律权说道:“我死之后,能不能把我的头割下来,挂在王帐外,这样的话,我的心腹们都知道我已经彻底死了,就不会再起兵闹事了,可保一方安宁。”
疯女点了点头。
耶律权心中高兴,继续推算:
很好,我的头颅会一直挂在外面,这样我就能日日看着契丹和阿拉木图未来如何风云变幻了。
我没有子嗣,也没有妻,没有什么人能让我在那边挂念了。
至于疯女,她如愿杀了我,算是了却平生一大遗憾,哪怕忠于我的那些部下现在就杀了她,她也会高高兴兴地赴死。
她熬到今日,不就是为了取我性命吗?
算了,还是让她多活几日吧。
耶律权取出一枚玉佩,递给疯女,疯女接过来了。
“怎么,你有什么人要托付吗?”
“这枚玉佩你拿好,有它在,我的人就不会杀你。”
疯女将玉佩摔在地上:“我不稀罕。”
耶律权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安慰自己,这样也好,同年同月同日死,没准下辈子还能有缘相见,自己黄泉路上也不孤单。
到时候可以一起看看黄泉路上的风景,听说,那里有一片曼陀罗花海。
意识越来越沉重,耶律权觉得很累,脑子一点也转不动,索性就不再想了下去。
“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韩厉就没有告诉你一点他的宏图大计吗?”耶律权问道。
“韩厉说,要送我去中原,远离刀光剑影的契丹和阿拉木图,但是我拒绝了,我离开阿拉木图太久了,此生再也不想离开阿拉木图了。”
“你真应该听韩厉的,他比你聪明,而且,他只对女人仁慈。”
“耶律权,其实,你算是死在他手里,他每一步都算得准确无误。”
“我知道,人谁还没有个软肋,你放心,韩厉有朝一日也会死得像我这般惨,契丹就是这样,一个王杀死另一个王,一支军队屠戮另一支军队,像狼群一样,杀戮不止。”
耶律权感觉天旋地转,他最后断断续续问道:“你就,真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至少,你也,该告诉我,你叫什么。”
“我的名字你不配知道。你只需要记住,杀你的人是乌孙人。”
耶律权永远地闭上了眼睛,疯女正准备将他的头颅割下,被鲤儿姑娘拦了下来。
“韩厉说过,要留他全尸,带回契丹,好好安葬。”
“这样卑鄙无耻的人,怎配得上入土为安。”
“他东征西战多年,对契丹功大于过,韩历说过,这样的人,哪怕是死敌,也值得尊重。”
“那我乌孙人的血债怎么算?”疯女不能接受。
“韩厉说他会给你们乌孙人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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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诸事已定,韩厉成为新一任契丹王。
深夜,韩厉辗转难眠,一切都处理好了,就只剩耶律权的旧部了。
他的军队,旧部,心腹,几乎都在阿拉木图,此时群龙无首,正是一网打尽的绝佳时机。
可是,这一轮杀戮下去,契丹必将再次走入衰亡。
距离此前围场兵变,耶律权血洗契丹王宫,还不到一年。
人是杀不完的,血也是流不尽的,可不杀,也是后患无穷。
韩厉带着随从,来到了王宫殿前的那颗松树旁。
曾听父王的旧部提起过,这颗松树是自己出生那年父王亲手种在王宫里的。
“唯松柏独正,万古常青。”
可惜,松树依旧青青,小小的一个契丹王宫却已历经三代契丹王,两轮兵变。
常青的只有树。
契丹是一个没有过去的民族,永远都是一个政权血洗另一个政权,这样的王朝,如何能长治久安?
韩厉告诉自己,对游牧族来说,打天下太容易了,难的是守住这个天下。
第二日,韩厉在契丹大赦天下。
耶律权的旧部,所有忠于耶律权的士兵,均不受牵连,可回故土,也可留在阿拉木图,更可重新入伍效忠契丹王旗。
阿拉木图,将是契丹的自由之城,契丹军队不会接管此城。乌孙人,契丹人,逃难的,因战乱无家可归的各族流民,均可进入阿拉木图,寻得庇佑。
当上契丹王后,他以滔天的权势推行了“八酋改制”。
即每任契丹王要想起兵征伐或是集结大军,都要事先在忽邻勒台召开大朝会,且必须获得至少八位部落首领的同意。
也就是意味着,契丹军政大权,将不再由契丹王一人独裁。
其次,每任契丹王在位不得超过十五年。绝对的权力会让人忘记初心,谁又能保证一个老弱昏聩的王上不会做出什么足以灭族的蠢事。
契丹各部首领领到王命的时候,都是一脸惊异。
这上面每个字都看得懂,可放在一起,就有点看不懂了。
王上一上位,就要限制王权?他自己的王权?
阿拉木图成了自由之城?不受契丹管制?
稳定了契丹局势后,韩厉还将手伸到了大渊那里。
他知道大渊朝廷国库空虚,难以维持三军的军需军饷,特意修书示好,愿意帮大渊朝廷垫付一笔。
萧照回信:“陛下没空理你,钱呢?”
“契丹无钱,但是可以出兵南下,帮大渊皇帝灭几个世家大族,到时候,还用得着愁没钱吗?”
萧照回信:“请神容易送神难,要真放你们南下,那你们还会回去吗?届时必定狮子大开口,只怕不是割几座城的事了。”
“契丹可帮大渊解燃眉之急,等到功成之日,再亲兄弟明算账。”
萧照还是很有耐心地回了一封信:“滚。”
韩厉看到跨越千里寄来的这一字之信,心中对大渊朝局已有初步判断。
首先,若真如世家传闻,大渊朝廷已发不出什么军饷的话,哪怕契丹这个时候挖个火坑,他大渊皇帝也得往里跳,也得先稳住三军。
看来这些消息是世家故意放出的,大渊央地,朝廷和世家,正斗得如日中天呢!
其次,契丹刚刚易主,可以看出大渊毫不在意,书信文书,送信使者,皆无试探之意,说明大渊并无趁自己根基不稳,举兵北伐之意。
韩厉对着手下的探子们说,在中原的契丹谍网一定要尽快建立起来,本王不想再写一些乱七八糟的疯话亲自试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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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萧照在大渊正忙得不可开交。
若说之前大家心照不宣的盗皇陵,他还能偷偷跟陛下辩驳几日。
“我外族蛮夷人,我无知,我不懂风水,不懂中原殉葬习俗,只知道不能让银钱烂在地里。”
可如今,刚接管皇城守备,就有无数双手伸了过来。
禁军等着发饷,宫女侍卫太监等着月钱,皇宫吃穿用度每日花钱如流水,而国库空虚,所以要钱的都找到他这来了。
在大家眼里,他萧照是皇帝身边的红人,是钱袋子。
最要命的是,凡是涉及到银钱的事,皇上推来推去,最后都会推到他萧照身上!!!
新帝刚立,百废待兴。兴,大家要吃饭,不兴,大家也要吃饭,我说陛下,咱就不能等有钱了再改制兴国吗?
陛下毫不动摇,还御赐了萧照尚方宝剑,告诉萧照,只要你能弄到钱,朕一概不问,一概不管。
不过若你仗着权势为非作歹,朕也一概不留。
陛下啊,为了搞钱,萧照连帝陵都盗了,可还是不够啊!!!
只要萧照每日往禁军副统领的位置一坐,就有无数双手,无数张嘴伸过来,追着他屁股要钱。
最要命的是,先帝在时,就已积欠了多年军饷,如今这笔烂账,直接被陛下丢给自己来处理。
这笔帐本轮不到他身上,陛下一开始先是把账本给了度支司的杨国公。
老国公看了三天三夜的账本,直接拿出杨家的丹书铁券告老还乡了。
如今算算日子,估计已经带着一家老小回到了浙江老家。
没办法,陛下又把账本给了兵部黄醒。
结果没过三日,就已经有十几批军士杀入黄府,讨要军饷,这下可好,钱没筹到,府里还差点被灭门了。
圣上向三军再三承诺,不会一朝天子一朝兵,朝廷拖欠的军饷不会因为先帝的驾崩就不作数了,一定会归还三军将士。
好一顿安抚,才镇得住三军冲天的戾气。
而这笔钱,陛下让萧照去想办法……
………………
想办法?
………………
挣大钱?
………………
还大钱?
萧照搜肠刮肚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办法,今日钱塘江上潮信来,方知世间还是钱难挣。
没办法,萧照又是派人盗了好几座大墓,又是绑了几个豪绅巨贾,又倒卖了几船私盐,忙活了半天,挣得还不够三军塞牙缝的。
其他,私卖五石散,设赌,私售兵器,私售良田……这些能赚大钱的也不能干。
思来想去,萧照决定下江南,去会一会江南世家,争取能抄四五个大族,填补烂账。
临走之际,萧照将军中那批成日讨要军饷的刺头也悉数带去江南了。
一听是要到南方要钱,将士们日行百里,星夜不停。
南方山明水秀,萧照等人无暇顾及休整,只想着赶紧过去,拿钱,拿钱,拿钱。
我来只为三件事
抄家,拿钱,平账!!!!
一到码头,就有数位世家嫡公子替各自家父为萧照一行人接风洗尘。
几位世家公子风度翩翩,大手一挥,下人们就搬来了十箱黄金来“孝敬孝敬”萧副统领。
萧照嘴角直抽抽,他娘的,好大的手笔,接个风洗个尘就是十箱黄金。
乔装成萧府家奴的将士们眼睛都看呆了,任他们在沙场上见过再大的世面,如今他们也绝不想不到这辈子能一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