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除了越堆越高的调研报告,拍的宣传片素材也塞满了硬盘。
周围邻里都认识了这两个满社区乱跑的疯丫头。
有认识的老人看见了,会顺手给她们塞上一两个苹果,夸她们都是好孩子。
还有那扎着朝天辫,脑子里都是稀奇古怪问题的小男孩,每天放学后就跟着两人屁股后面跑,还奶声奶气的说自己长大了也要当导演。
本来只是定了一个月的考察调研时间,被苏白硬生生又往后拖了半个月。
时平被事情缠着脱不开身,只能打电话催人回去。
从最开始的一天一次,到最后的一天三次,比一日三餐还要准时准点。
但光催是没用的,苏白舍不得放下相机,又不能明说自己的“叛逆”,就开始找各种借口。
像是台风天买不到机票,又比如调研少了数据,实在编不下去了就开始胡说八道,说自己丢了身份证...
眼看着就要年底了,还是李主任看着耽误的时间太长了,亲自上门催进度,苏白才恋恋不舍地收好相机,老老实实开始剪辑。
一周后,剪辑完成。
总算能验收成果,李主任兴冲冲把苏白叫来社区中心开会。
苏白父母都是体制内的,她知道体制内的规矩,像这种成果汇报,得先有个ppt,再说些场面话作为开场白。
但她刚熬了个大夜,早上九点又来开会,能憋住不打哈欠就已经是足够尊重场合了,实在匀不出多余的力气来撑场面。
于是苏白直接插上U盘,安装好播放器,点击播放。
她整理素材后,剪了两个版本的宣传片。
先播放的是第一个版本的宣传片,按照汪晴写的脚本来的,片长两分钟四十二秒。
开篇先一个航拍全景,展示完社区全貌后,镜头快速俯低,开始特写介绍小区的基础设施、活动中心,然后镜头切换到社区宣传栏的好人好事,再接入社区居民的采访。
影片逻辑清晰,画面真实自然,配音和字幕都简洁大方,很合格的宣传片。
台下坐着的李主任很是满意,眼含赞许的点了点头。
而第二个版本的宣传片,却是苏白自编自导的,时长足有半小时。
影片开头就是笑的拘谨地汪阿姨,伴随着她的讲述,社区的故事一点点展开。
汪阿姨小时候最喜欢去的社区公园,年轻时工作的钢厂,结婚生子后常去的菜市场,现在则是最爱去社区广场跳舞...
时光飞逝,是镜头的光线也跟着从清晨走向日暮,汪阿姨也从咿呀学语的幼童,走向面色沧桑的中老年。
汪阿姨这辈子都和这片社区紧密相连。
社区里生活着的所有居民,生在这片土地,长在这片土地,也都和社区密切相关。
最后影片闪回,所有人的笑容不断汇聚变大,镜头不断往上拉升,最终呈现一颗巨大的爱心,那个爱心下面写着“社区建设靠大家”。
这句话,也是是李主任第一次开会时劝说苏白拍摄宣传片时说的。
影片结束,会议室里不少人都红了眼眶,低头发出细细的啜泣声。
苏白趁着大家伤心,没人注意自己,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关掉播放器,拔出U盘。
李主任还记得工作,收好自己感动的情绪,然后面对这两个版本的宣传本犯了难。
第一个版本,常规不出错,稳稳当当的宣传片,完美了展现一个现代社区该有的模样,想选。
第二个版本,以情动人,温情满满,是一部充满艺术美感、审美价值极高的宣传片,也想选。
但第二个版本也实在太不讲究了些。
怎么能把荒废后杂草遍布的钢厂拍进去呢?还有菜市场地上那些菜叶子、凌乱的电线、下雨时街上的泥坑...
这实在不是一个干净、整洁现代社区该有的样子。
李主任纠结地想了会,看向苏白,拍板道:“就选第一版宣传片。”
苏白没有意见,把视频拷贝了一份过去,正准备离开时,又被李主任叫住了。
她很不好意思搓了搓手,问:“第二个版本也能拷贝一份吗?”
“不对外宣传,就我们社区内部自己看。”
苏白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这样一番折腾又耽误了不少时间,苏白本以为汪晴应该先回去了,但一出门,就发现汪晴正蹲在门口台阶上等她。
见人出来了,汪晴张嘴就是调侃:“苏编剧,第一次被别人拿了第一名,偷偷躲在厕所里哭去了?”
苏白一愣,想了片刻后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
两个版本的宣传片,第一个版本是汪晴写的脚本,第二个版本是苏白写的剧本。
李主任选了第一个,也就是选了汪晴的,默认就是汪晴更技高一筹。
苏白没有太多的输赢心,就连剧本的署名权也不太在意。她只追求剧本的精彩和技术的进步,其他的都是次要。
但她看着汪晴得意洋洋的样子,眼珠一转,就换上了一副失落又难过的神色。
“是呀,输了太难过了,呜呜呜——”
“哎哎哎,你别哭呀。”汪晴听不得她哭,慌的手忙脚乱,“那都是李主任她们没眼光,明明就你写的那版更好...”
汪晴手足无措正安慰着,结果定睛一看,苏白脸上哪有半点伤心的模样。
“你骗我。”她猛地站起,叉腰怒吼,“苏白,你给我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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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完宣传片,论文要的调查数据也收集齐了,没了继续待下去的理由,还得赶回去完成论文开题和各课程的期末作业。
会议结束后第二天,苏白也没通知时平,自己买了机票飞回上京。
结果她一落地,半只脚刚迈出机场门,就被两个穿着西装的壮汉拦住了。
苏白:“?”
绑架,还是抢劫?
她不动声色地搜寻机场保安的位置,默默拿出手机准备报警,然后就看见壮汉身后的车窗摇了下来。
雷菁戴着墨镜,红唇一勾,开口就是命令:“苏白,上车。”
苏白:“...”
这么大架势,原来是大小姐有请。
先不提雷菁是如何知道苏白准确出行动向和航班信息,光是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丝毫不避着摄像头的“请人”举动,但凡是个聪明人,也知道摆在面前就只有乖乖上车这条路。
车内空间很大,铺了白色地毯,布置的像个小型办公室,有电脑桌、老板椅,还有沙发和茶台,角落里还藏着水吧台和冰箱。
大小姐今天又换了一种风格。一身红色丝绸吊带裙,懒散地窝在沙发里。
她见苏白进来了,左手挽了挽滑倒指尖的白色狐狸毛披肩,右手摇晃着酒杯打了个招呼,然后指了指对面沙发。
苏白坐下,手依旧规矩放在膝盖上,直接开门见山问道:“是有什么事情吗?”
但雷菁迟迟没有回答。
她似乎喝醉了。
从散落一地的空酒瓶来看,起码喝了两瓶威士忌,三瓶红酒。
苏白看向前座司机:“雷菁喝醉了,要不先放我下去?”
那司机也个木头人似的,没有任何反应。
行吧,苏白只得重新坐下,看向雷菁,又问了一遍:“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她的声音唤醒了雷菁的少许意识。
只见雷菁直直地看向苏白,慢慢站起,俯低身子,将苏白禁锢在沙发中,然后视线一寸一寸滑过她的眉毛、眼睛、嘴唇、手臂,最后停在苏白沾了黑色墨水的指尖,喃喃自语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真是麻烦,苏白叹气。
这就是她不喜欢和喝醉的人打交道的原因,听不进去,也说不明白。
苏白想着,从包里拿出了保温杯。
时平管的严,她喝杯咖啡都得偷偷摸摸的,好巧不巧,保温杯里刚好藏了杯打包的冰美式。
大冬天的,冰美式提神醒脑最管用了。
唰——
她提着整杯冰美式,对着雷菁兜头泼下。
刺骨的寒意让雷菁打了个寒噤,朦胧的眼神总算多了一丝清明。
苏白很满意这样的结果。
她拧好了保温杯盖,缓缓开口,轻声问道:“现在清醒些了吗?”
雷菁眯了眯眼睛,直起身子,眼看着就要发作,却又不想了些什么,硬生生把怒气压了下去。
她回到自己沙发,坐下,拿着那珍贵的狐狸披肩胡乱擦了擦身上棕褐色的咖啡渍,恢复了皮笑肉不笑的高傲和礼貌,
“很抱歉,喝的有点多。”
“都是小事,现在清醒了吗?”苏白笑的和气。
“很,清,醒。”雷菁挤出几个字,咬牙切齿道:“非常感谢苏编剧的帮助。”
“不用谢。”苏白摆摆手,笑的谦虚,“一杯冰美式,诚惠50元。”
她接着补充道:“对了,我这边只接受现金。”
“毕竟雷菁小姐最喜欢体验拿钱砸人的爽感,我这边也不好拒绝。”
正准备掏手机转账的雷菁:“!?”
前排保持安静的司机默默往后递了个钱夹。
这一打岔,这场争锋相对也总算结束,两人各占一边沙发,暂时休战。
雷菁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拿了毛巾擦干头发,视线刚好落在苏白的指尖。
她皱了皱眉头,挤过去苏白那边沙发。
本就是单人沙发,硬是塞下了两个人,距离被迫拉的很近,以致于雷菁倾身凑过来时,闪着光的金色头发倾泻而下,发尾全扫在了苏白脸上,带过来的皮革、金属和酒精的味道在她鼻尖爆炸。
很香,很痒。
苏白往后靠了靠,抓了抓脸颊。
“躲什么躲?给我老实待着。”雷菁不乐意了,擦干净苏白指尖沾到的咖啡液,“我这可是第一次帮人擦手。”
对对对,大小姐就连第一次踹人都值得庆祝。
苏白干笑了两声:“那可真是三生有幸。”但无福消受呢。
这腹诽的后半句话,被她识趣地咽进了肚子,毕竟现在还在别人地盘上。
雷菁不在乎别人肚子里的话,如非必要,也不愿意花费自己宝贵的时间去琢磨别人话里的言外之意。
因此,她听人说话,大多数时候就真的只听字面意思。
苏白说她觉得荣幸,雷菁就认为她是真心实意的感到荣幸。
于是她大发慈悲,亲自站起来给苏白拿了瓶咖啡:“给,赔你的咖啡。”
“这种瓶装咖啡也就勉强凑合,你先喝着,改天给你转家咖啡店。”
这大小姐车里还会放咖啡?苏白往打开的冰箱里看去。
全是酒,唯一的一瓶咖啡还在自己手里。
很明显,特意给自己准备的。
再结合想发脾气又憋了回去,还耐着下性子帮自己擦手的贴心举动...
苏白不傻,很快就从雷菁这位大小姐这一系列生疏的“讨好”举动中,明白了些什么。
这位大小姐,估计有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