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朋友,苏白抬了抬手,给了汪晴一个拥抱。
脸埋在温暖的怀抱里,汪晴倒是不好意思了起来,感觉自己哼哼唧唧的,像个还没长大闹着要吃糖的孩子。
她很快收拾好了自己情绪,生硬转移话题:“那我们这后勤有了,编剧和导演是不是也要分一下。”
苏白疑惑:“这还需要分吗?”
她能写脚本,自然是编剧,汪晴会摄影拍照,那就是导演,顺理成章的事情。
汪晴摇头,反问苏白:“难道你不会摄影拍照?”
这话问的苏白还真没办法反驳,毕竟她第二学位证书上还写着影视戏剧导演专业。
较真起来,苏白反倒是比汪晴这个刚入门的小白更适合当导演。
汪晴见有戏,努力为自己争取道:“所以,这次拍摄,我来当编剧,你来当导演。”
提出这个要求,汪晴是认真考虑过的。
电影、电视剧那些大制作,她能力才华不够,不凑上去掺和。但一个社区宣传片的脚本,她有苏白在旁边指导着,还是能够胜任的,也算是圆了自己一个编剧梦。
“可是...”苏白还是有些犹豫。
她从小就没什么叛逆期。
父母爱她,相信她,尊重她,遇到事情会和她商量,会跟她摆事实,讲道理。
双亲去世后,许国庆发现了她的天赋,接替了父母的位置,作为师长继续爱着苏白。
许国庆认为,一个好的电影编剧必须具备导演的素养,而且他自己本身既是导演也是编剧,所以他要求苏白尽可能多的去学习导演的技能和知识。
但他却不允许苏白成为一名导演。
他认为,那些只会分散苏白的精力,埋没她的天赋和才华,会耽误她成为一名天才编剧。他不允许自己在培养苏白这颗星星的时候,出现任何差错和失误。
当苏白想要拍摄自己的剧本时,许国庆把杜天一叫了回来,让他成为苏白的眼和手,去操纵摄像机拍摄影片。
当然,许国庆并不是一个蛮横专断的家长。
他明令禁止苏白去当导演,要安分做个天才编剧,也是征求并询问过她意见的。他将所有优势劣势、利弊分析都摆在苏白面前,讲的透彻明白。
苏白认同并接受老师的决定,一直都安分在“编剧”这个圈里待着。
基于这样的思维惯性,苏白重生后,想着的,也不过是找个最好的导演来拍摄自己的剧本,从没想过自己可以成为导演。
现在,汪晴突然提出来,让她来当这个导演。
即使只是拍摄一部不到3分钟的社区宣传片,这也是苏白上辈子,加上这辈子,第一次违背老师的要求和命令。
苏白难得有些不自信了:“我真的可以吗?”
汪晴却比她更坚定,她非常肯定的告诉苏白:“你就是导演,你可以。”
于是,这次宣传片拍摄,汪晴第一次挑起了编剧的担子,苏白也第一次叛逆成为了导演。
两人都觉得新鲜兴奋。
大半夜的,觉也不睡了,开着皮卡绕着社区四处乱转,美其名曰“实地考察调研”。
南方的夜晚是热闹的。
凌晨街道两旁暖黄色的路灯照亮了周围,有约了三五好友聚在一起喝酒吹牛的中年大叔,也有摇着蒲扇坐在门口守着店铺的老人,还有坐在马路牙子上抽烟的青年...
苏白坐在副驾驶,摇下车窗,举起相机,尝试以导演的身份,从取景器去看天空,看人群,看社区。
她惊奇地发现,自己眼中的世界从未有过的清晰、准确且高效。
从编剧的视角去看,文字和画面是不同的格式,拿着摄像机的导演对苏白而言就是格式转换器。
格式转换后,难免会有损耗,比如数据冗余、画质模糊等等,肯定是没办法百分百还原文字描写的。
苏白接受这样的损耗,尽力去选择最好的导演来减少瑕疵。
杜天一是许国庆替她选择的最好导演,时平是她自己选择的最好导演。
但她自己成为导演后,当她从取景器去观察世界,她发现世界成了一张巨大的稿纸,相机成了她的笔,在她眼里,文字和画面无缝兼容了。
她成为自己最好的导演。
苏白好像有点能当好这个导演的信心了。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她擤了擤因为感冒堵塞的鼻子,抱着这样的信心,雄赳赳气昂昂地下楼拍摄,然后就被一群小孩堵住了。
按照汪晴的脚本,宣传片主要集中展示社区环境、文化和居民生活方式这三个方面。
开篇先展示环境,那就先得去拍拍社区菜市场、健身娱乐设施、社区活动中心之类的。
其中楼下小公园里的健身娱乐设施距离最近,苏白两人就打算先拍了。
她们想的很好,但没想到拍摄时间刚好是星期六。
社区里一大帮小孩不用上学,又没有作业,精力充沛的在小区里面疯跑,看见她们手里拿着的“三脚架”、泡沫板和相机就围了上来。
自己往前凑还不够,还大声召唤自己的朋友来看,里三层外三层把苏白两人围了个结实,时不时还冒出几个奇怪的问题。
一个扎着朝天辫的小孩最大胆最大声。
他指着“三脚架”问:“阿姨,为什么要把家里的衣叉绑成这样子?”
“不要叫我阿姨。”汪晴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绑成这样是为了固定相机。”
小孩吸溜了一下鼻涕,眼睛里都是好学求知的渴望。
他继续真诚发问:“为什么这样就能固定?”
“因为三角形是最稳定的形状。”
“为什么三角形是最稳定的形状?”
汪晴:“...”
杀了她吧,她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文科生啊!
苏白这边也没好到哪去。
她拍摄完公园全景后,想来一些特写,正把相机镜头对准地面,低头调整焦距。
然后一个小孩就蹦了过来,仗着个子矮,把眼睛往镜头里面怼。
于是好好的相机里,突然出现了一只放大的人眼。
被吓的只剩半条魂的苏白:“...”
兵荒马乱的一场拍摄。
苏白两人艰难冲出了小孩包围圈,按了按头顶支起的呆毛,垂头丧气地奔向菜市场。
然后就撞见了提着两兜菜的汪阿姨。
大事不妙,两人对视一眼,打算先溜。
刚转身,后面就响起汪阿姨的大嗓门。
“哎呦,怎么拍宣传片也不提前给阿姨打个招呼啦?”
于是,周围买菜、卖菜的都看了过来。
视线焦点中的两人缓慢地、僵硬地转过身,露出尴尬的笑容。
“大大方方的,总缩着背干什么。”汪阿姨一把扯过两人,带着两人往里走:“你们要好好拍的,大家卖的菜又新鲜又实惠。”
“这是卖猪肉的阿荣啊,他家做了三十年了,没有隔夜肉,也没有注水肉的。”
“阿花啊,别算账了,让她们给你拍张照片,你不是一直嫌弃影楼贵么?”
“哎呦,这是李阿婆,她们家豆腐最好了,百年老店,味道传承,拍拍她家招牌啦,据说还是御赐的招牌哩。”
汪阿姨唾沫横飞,神采飞扬,对菜市场的大事小事如数家珍。
于是,原来的脚本和拍摄计划全被打乱。
苏白没来得及去拍干净的地面、标准化的摊位,反倒是猝不及防的,将镜头对准了那些摊主。
肉铺老板阿荣脸上羞涩腼腆的笑容;
阿花摊位上总是摆满了花篮,热情地招呼大家来看美丽和春天;
李阿婆脸上满是皱纹,混浊的眼睛却在看向自己豆腐和招牌时,多了温柔明亮的光。
...
这样被耽误了一下,两人最后挤出菜市场时,就只能看见橙红色的太阳像火球一样坠入地平线。
本来计划的最后,两人应该在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去拍社区中心。
那个时间点的光线明亮又柔和。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两人对视了一样,一人买了碗豆腐脑,最后把镜头落在了骑着三轮车走街串巷卖豆腐脑的老人身上。
那老人慢悠悠地踩着三轮车,叫卖道:“豆腐脑——冰豆沙——豆腐脑——冰豆沙——”
那调子悠长质朴,穿过街巷,最终消失在天边逐渐蔓延开的翡翠蓝里。
一天结束,夜色来临,两人头挨头挤在饭桌旁复盘。
汪晴握着拳头给自己打气:“明天,我一定要回答出那群熊孩子的问题。”
“我也,阿切——”
苏白正说着,打了个喷嚏,抽了张纸巾擦了擦鼻涕,刚准备开口说话,又打了个喷嚏。
“是不是昨晚头发没干就睡了?”汪晴有些担心,“要不要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就普通感冒,我明天自己找家诊所看看就行。”苏白不在意地摆摆手。
她又问起拍摄计划:“接下来怎么拍?重新写脚本?”
汪晴无所谓地摊手:“破罐子破摔咯,接下来大概就是扛着器材和相机在小区里瞎溜达拍素材。”
“先存够素材,剪辑时再写脚本。”
“再说了,小区又不会跑,到时候缺素材了再拍呗。”
苏白默默竖起了大拇指,然后又打了个喷嚏。
“你那感冒,记得去看。”汪晴不放心叮嘱。
“知道了,知道了。”
第二天,春城第一人民医院。
医生拿着苏白的检查报告看了又看,脸上满是愁色,多次欲言又止。
苏白贴心开口道:“没事,我知道自己得了绝症。”
“这病,现在医疗技术没办法治愈,保守治疗的话,也就能多活个半年。”医生叹了口气。
“我都明白。”上辈子医生也是这么说的。
病人不肯配合治疗,医生也不能强按着,只能说道:“那我给你开些药,能延缓下病情,也让你能好受些。”
苏白点头,去药房拿药缴费。
等出了医院,她转头就把病例本和问诊单撕成碎片塞进了垃圾桶,又进药店买了几瓶维生素,把瓶子里淡黄色的维生素片全倒了,然后把医生开的药分门别类放了进去。